宇宙洪荒，不知其始，亦不知其终。

在那星辰诞生又寂灭的间隙，在那万界沉浮的边缘，有一种存在，自太初的杀戮与寂灭之气中孕育。它们非神非魔，非妖非灵，被后世称为——煞。

玄凛，便是这样一头煞兽。

它的记忆，始于一片永恒的、冰冷的黑暗。没有温度，没有声音，只有自身意识在虚无中漂浮，伴随着与生俱来的、吞噬一切的本能。它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不知为何存在，只知道“吞噬”是它唯一感知世界、壮大自身的方式。

最初的岁月，漫长到失去意义。它游弋在荒芜的星骸之间，吞噬着破碎的法则、逸散的能量、乃至一些懵懂弱小的星灵。每吞噬一分，它的力量便增长一分，意识便清晰一分，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源自本源的孤独与冰冷，却从未减少，反而随着智慧的开启，愈发深邃。

它见过恒星从炽烈到熄灭，见过文明在辉煌中崛起又在战火中化为尘埃，见过强大的神魔为了信仰与资源征战不休，最终归于尘土……它就像一个永恒的旁观者，穿梭于时光的碎片，吞噬着一切，却从未属于过任何地方，任何存在。

孤独，是它唯一的伴侣。

杀戮，是它存在的证明。

它曾闯入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那里的生灵称它为“灭世之灾”。无数修士、神明前仆后继，试图将它斩杀或封印。它吞噬了他们，连同他们的恐惧、愤怒与不甘。那一次，它感受到了短暂的“充实”，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庞大的空虚。那些被吞噬的灵魂碎片，如同嘈杂的噪音，在它意识中嘶吼，却无法驱散那核心的冰冷。

它开始寻找同类。煞兽并非唯一。在无尽的流浪中，它偶尔能感应到同源的气息，但那相遇，往往伴随着更加残酷的厮杀与吞噬。煞兽之间，不存在温情，只有最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吞噬对方，便能夺取对方的力量与本源。它曾险死还生，也曾将同类化为自身成长的资粮。每一次，活下来的它，力量更强，心，也更冷。

不知过去了多少纪元，它的力量增长到了一个瓶颈，也引来了更加可怕的存在——一些执掌法则、立于万界顶点的古老意志的注视。它们视煞为宇宙的“毒瘤”，是破坏平衡的异数。一场跨越了无数星域的追杀开始了。

它重伤遁逃，力量十不存一，被迫撕裂空间，坠入了一个偏僻的、灵气稀薄的小世界——便是林见素所在的凡俗界。

落云山脉，成了它暂时的藏身之所。

伤势沉重到了极点，连维持最基本的形态都变得困难。它蜷缩在一个冰冷的山洞里，感受着力量如同沙漏般流逝，意识在剧痛与昏沉中浮沉。外面的雨声淅沥，风声呜咽，对于习惯了宇宙死寂和法则轰鸣的它而言，这些声音微弱得可怜，却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它此刻的脆弱与狼狈。

它可能会死在这里。

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寂灭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

如同它曾经吞噬过的无数存在一样。

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笼罩着它。它并不畏惧死亡，漫长的生命早已见惯了终结。只是……这无尽的孤独，直到最后，似乎也无人能解，无人能伴。

就在这时，它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很慢，带着凡俗生灵特有的、脆弱的气息。

一个人类少年，摸索着，走进了这个山洞。

它瞬间警惕起来，试图凝聚起一丝威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痛楚的警告。尽管微弱，但足以吓退任何感知正常的生灵。

然而，那个少年似乎……看不见？而且，他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小心翼翼地靠近了。

然后，它感觉到了。

一只冰凉却异常柔软的手，轻轻触碰了它湿漉漉、沾满血污的皮毛。

那触碰，很轻，带着一种它从未体验过的……小心翼翼与……怜惜？

“呀，是只兔子吗？”少年的声音响起，清冽，带着一丝未经世事的天真与担忧，“你受伤了？别怕，我也是一个人。”

兔子？

它，上古煞兽，吞噬星辰的存在，被当成了……兔子？

荒谬！震怒！若是全盛时期，单凭这个称呼，就足以让它将这方世界都化为齑粉！

可是……可是那触碰……太温暖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温度，而是一种……它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渗透灵魂冰层的暖意。不同于吞噬能量带来的充实感，这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欲望与掠夺的……善意。

少年不顾它的（微弱）挣扎，笨拙地嚼碎了带着清苦气味的草叶，敷在它最重的伤口上。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固执的认真。

“小兔子，你毛好厚啊……”

“耳朵好像不太长……”

“尾巴也好短……”

少年抱着它，絮絮叨叨，将它塞进一个虽然破旧却干燥温暖的怀里。

玄凛僵硬着，任由他摆布。

杀了他？

轻而易举。

但……那温暖的怀抱，那毫无防备的依赖，那驱散了洞外寒意的体温……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它冰封了万古的心防一丝缝隙。

它从未被如此对待过。

在它的认知里，相遇即是你死我活，触碰即是掠夺与反抗。

可这个弱小得如同蝼蚁、眼睛还看不见的人类，却给了它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什么？

它不知道。

它只知道，当少年抱着它，将脸颊埋进它颈毛里，低声说着“有你在，我就不怕了”的时候，它体内那肆虐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些许。

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吗？那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木灵根气息，让它感觉很舒服？

不，不止如此。

是一种……它渴望了无数岁月，却连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陪伴**。一种不带任何目的、不掺杂任何算计的、纯粹的靠近与温暖。

它看着他摸索着为自己找食物，将最好的部分留给它（虽然它不屑一顾）；看着他因为自己的“好运”而开心地抱着它分享喜悦；看着他即使在恐惧中，依旧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它……

这个人类，很麻烦，很弱小，很……天真。

但他的世界里，仿佛有一种光，一种它在那无尽的黑暗与杀戮中，从未见过的、微弱却坚韧的光。

它开始习惯待在他怀里，习惯他手指梳理毛发的触感，习惯他低声的絮叨。它依旧警惕着外界，暗中为他解决一些微不足道的危险，看着他一次次将“好运”归功于天道，内心嗤笑，却又……莫名地，不想打破他这份天真。

守护他？

为什么？

它说不清。

或许，是因为他是这无尽冰冷与孤独中，唯一给予它温暖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空洞的眸子，让它想起了自己最初在虚无中漂浮时的茫然。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是林见素**。

当青冥真人那致命一击袭来，看到他毫不犹豫地用那单薄的背脊挡在自己身前时，玄凛心中那头沉寂了许久的、属于煞兽的暴戾，第一次不是为了吞噬，而是为了**守护**，而彻底苏醒！

它不能让他死！

这个填满了它空洞内心的、麻烦又弱小的人类，它要护着！

于是，煞影现世，虎啸山林。

后来，进入云霄宗，墨邚渊的掌控，一次次危机……它看着他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看着他眼中的光芒逐渐被驯服，心中的焦灼与愤怒日益炽盛。

它知道墨邚渊的强大，知道暴露的风险。

但它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吞噬，被扭曲成另一个人。

直到……那缠绕着喜林草的根须，带着他的杀意而来。

那一刻的悲恸，超越了它过往承受过的所有伤害。

它燃烧了一切，不是为了复仇，甚至不是为了自己活命，只是想……让他看清，想斩断那枷锁，想让他变回那个在雨夜山洞里，会抱着它说“别怕”的林见素。

最终，它做到了，也失去了所有。

拖着残躯，消失在竹林深处时，它回望了一眼那跪地悲啸的少年。

心中没有恨，只有无尽的疲惫，与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眷恋。

它依旧不明白，为何会对一个人类如此。

或许，从那个雨夜，那双冰凉而温柔的手触碰它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就早已注定。

孤独的煞，遇到了他的光。

于是，冰冷的吞噬者，成了沉默的守护者。

即使遍体鳞伤，即使前路未卜。

这份缘，起于微末，刻入灵魂。

番外:煞-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