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那个字，像一颗冰棱，砸在寂静的病房里，也砸在陆淮舟的心上。他闭着眼，能清晰地感觉到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微凉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温度似乎在一点点抽离。

他几乎要忍不住反手将她抓住，扣紧，锁死在身边。

但他没有。

他只是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放回身侧，指尖蜷缩起来，抵着掌心，用力到泛白。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却比不上心头那片骤然空茫的钝痛。

离婚。是他主动提出的。

这场始于阴谋和算计的婚姻，这场带着重重伪装、步步惊心的“合作”，早就该结束了。不是吗？

等“蝰蛇”覆灭，等“清扫行动”完成，他们之间那脆弱的、建立在共同目标上的联盟，自然也该解散。他依旧是陆氏的总裁，她依旧是国际刑警的“夜莺”，桥归桥，路归路。

这才是最理智、最正确的结局。

可为什么……说出那两个字后，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却又强作平静的眼眸，看着她轻轻抽回的手，胸腔里某个地方，会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想放手。

不是因为任务，不是因为合作，甚至不是因为那所谓的“丈夫”身份。

只是因为她是林晚意。是那个会在深夜悄悄探查他底细的“夜莺”，是那个在复健时精准试探他的“陆太太”，是那个在晚宴上冷静观察、在他遇险时毫不犹豫开枪的盟友，更是那个……在绝境中，如同划破黑暗的利刃般，不顾一切冲到他身边的女人。

她早已不是档案里冰冷的代号和照片，也不是林家推出来的替身傀儡。她是有温度的，有棱角的，会紧张，会害怕，也会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真实存在。

而他，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将她的一切，看进了眼里，刻进了心里。

寂静在病房里蔓延，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林晚意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空落落的手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滚烫的触感，和他覆上来时，那一瞬间的珍重。

离婚。

意料之中的结局，不是吗？

可心口那闷闷的疼，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任务即将结束，盟友关系即将解除的不适应？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敢深想。

“你好好休息。”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平静，“我去跟进一下‘刀疤’的审讯情况。”

她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气氛，离开他身边，让冷硬的现实和未完成的任务，重新塞满自己的大脑。

说完，她不等陆淮舟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

陆淮舟缓缓睁开眼，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病房里只有仪器屏幕幽蓝的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翻涌着挣扎，不甘，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渴望。

不。

他不能就这样放手。

这场由谎言和算计开始的婚姻，或许，可以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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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基地内气氛紧张而忙碌。

“刀疤”的审讯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和确凿的证据面前，他终于吐露了部分“蝰蛇”组织的核心架构、几个尚未暴露的据点，以及那批高危放射性材料的最终买家——一个活跃在中东地区的极端组织。同时，他也证实了“暗桩”的存在，但声称自己级别不够，从未见过“暗桩”真容，只隐约知道此人在境内能量极大，是“蝰蛇”能在境内潜伏多年的关键。

这份口供，价值连城。

陆淮舟背后的伤势恢复得很快，第三天就已经可以下床缓慢行走。但他并没有急着离开医疗区，反而像是要“彻底养好”一般，留在了基地。

林晚意则大部分时间泡在情报分析室，与“巢穴”派来的专员以及陆淮舟手下的分析人员一起，梳理“刀疤”供出的海量信息，试图拼凑出“蝰蛇”的全貌，并定位那个神秘的“暗桩”。

两人偶尔在走廊、餐厅或者简报会上遇见，也只是公事公办地点头致意，交流几句必要的工作信息。仿佛那天病房里的对话和那片刻的温情与沉默，从未发生过。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陆淮舟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追随她的身影。在她专注地盯着屏幕时，在她与同事低声讨论时，在她偶尔揉着眉心露出疲惫时。那目光深沉，克制，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专注。

而林晚意，也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每当那道目光落在身上，她的脊背会下意识地挺得更直，心跳会漏掉半拍，然后被她强行压下，用更专注的工作来掩盖那瞬间的慌乱。

一种无形的、压抑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流转。比之前的互相试探更隐秘，却也……更挠心。

这天傍晚，情报分析告一段落。林晚意独自一人走到基地顶层的露天平台。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漆黑的海面，听到海浪永不停歇的拍岸声。夜风很大，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散了连日伏案的疲惫。

她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海天相接处模糊的界限，思绪有些飘远。

“暗桩”……会是谁？陆振坤？还是某个更意想不到的人？陆淮舟知道吗？他对此，又是什么态度？

还有……离婚协议。

她其实偷偷查过，那份他曾经让她每天读的离婚协议草案，早就被他单方面作废了。法律意义上，他们依然是夫妻。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泛起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隐秘的悸动。

“风大，小心着凉。”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件还带着体温的黑色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林晚意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陆淮舟走到她身边，同样靠着栏杆，看向远方的海。他没有穿病号服，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脸色在夜色中依旧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那股属于上位者的气息，即使刻意收敛，也依旧存在。

“审讯结果，你都看了？”他开口，声音平静。

“嗯。”林晚意应道，“‘暗桩’很麻烦。”

“再麻烦，也要挖出来。”陆淮舟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决绝，“‘蝰蛇’必须连根拔起，一个都不能放过。”

林晚意侧过头，看向他。夜风吹动他的黑发，他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你似乎……并不意外‘暗桩’的存在。”她试探着问。

陆淮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父亲……当年的死，就有些蹊跷。只是那时候我太小，很多事看不清。后来接手陆氏，暗中调查，才隐约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直在试图操控陆家，或者说，利用陆家。”

他转过头，看向她，目光在夜色中亮得惊人：“这次我出事，以及‘蝰蛇’利用陆氏网络进行的活动，都让我更加确信，‘暗桩’或许很早以前，就潜伏在我们周围了。”

他的坦诚，让林晚意有些意外。他是在向她透露更深层的秘密，也是……在表达信任。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她问。

陆淮舟摇了摇头，眼神深邃：“范围可以缩小，但缺乏决定性证据。而且，‘暗桩’隐藏了这么多年，必然极其谨慎。我们需要一个……让他不得不现身的契机。”

林晚意明白他的意思。或许，那份名单，或者下一次针对“蝰蛇”的重大打击，能逼出这条深藏的大鱼。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并肩看着漆黑的海面。只有风声和海浪声在耳边回荡。

过了许久，陆淮舟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那天在病房里说的话……不作数。”

林晚意的心脏猛地一跳，倏地转头看他。

陆淮舟也正看着她，目光在夜色中，不再有任何掩饰，坦诚得让她心悸。

“离婚协议，”他看着她惊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同意。”

第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