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基地隐藏在一处临海的悬崖之下，外表与普通的海事研究所无异，内部却戒备森严，充满了冰冷的科技感和无声的肃杀。

直升机降落在伪装成仓库的停机坪。舱门打开，早已等候的医疗人员立刻上前，将伤情更重的陆淮舟用担架接走。陆淮舟在被抬走前，紧紧握了一下林晚意的手，力道未松，眼神交汇，无声地传递着“等我”的讯息，然后才不情愿地被医护人员簇拥着离开。

林晚意也被引导至一个独立的房间，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消毒和伤口处理。她身上的伤大多是擦伤和轻微撞击，并不严重。换上了基地提供的干净衣物后，她立刻要求与“巢穴”取得联系。

在绝对安全的通讯室内，她详细汇报了此次行动的全过程，重点描述了查获的“高危放射性材料”以及“刀疤”的落网。组织的反馈迅速而明确：全力配合陆淮舟一方对“刀疤”的审讯，追查“蝰蛇”的残余势力和那批材料的最终流向；同时，组织会调动所有资源，对名单上的人员进行严密布控和证据搜集。

“夜莺，你做得很好。”电子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人性化的赞许，“但根据‘渡鸦’失联前最后传递的碎片信息分析，‘蝰蛇’在境内可能还隐藏着一个级别极高的‘保护伞’，代号‘暗桩’。此人身份极为隐秘，可能就在我们……或者他们（指陆淮舟一方）的视线之内。接下来的行动，务必加倍小心。”

“暗桩”……林晚意心中一凛。这无疑让本就复杂的局势，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结束通讯，她走出房间。基地内部结构复杂，通道交错，但她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很快找到了医疗区的方向。

隔着观察窗，她看到陆淮舟正躺在一张医疗床上，背后的伤口已经被重新清创缝合，缠着厚厚的纱布。他脸上和身上的其他擦伤也处理过了，此刻正闭着眼，似乎在休息，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即使睡着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锐气。

一名穿着白大褂、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医生正在旁边的操作台前记录着什么。

林晚意轻轻敲了敲观察窗的玻璃。

女医生抬起头，看到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走了出来。

“他怎么样？”林晚意问，目光依旧落在里面那个身影上。

“陆先生身体素质很好，背后的伤口虽然深，但未伤及要害，主要是失血和软组织损伤，需要一段时间静养。”女医生公事公办地答道，随即话锋一转，看向林晚意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不过，比起身体上的伤，他精神上似乎……过度紧绷了。我们检测到他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应激状态，这不利于恢复。”

过度紧绷……林晚意默然。身负那样的重任，身处那样的险境，如何能够放松？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她问。

“可以，但不要打扰他休息。”女医生叮嘱了一句，便离开了。

林晚意推门走进病房。消毒水的味道很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神的、类似雪松的香薰气息。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她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睡着的陆淮舟，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伪装，脸色苍白，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脆弱。

这个认知让林晚意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她见过他杀伐果断，见过他运筹帷幄，见过他伪装虚弱，也见过他凌厉逼人，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毫无防备的样子。

她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背上，那里，是为了保护她而受的伤。又落在他紧紧攥着的、即使睡着也未松开的手上，指节泛白。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紧握的拳头，试图将那紧绷的力道抚平一些。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陆淮舟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墨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只有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杀意，在看清是她的一刹那，才骤然松懈下来，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是我。”林晚意收回手，声音平静，“吵醒你了？”

陆淮舟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的锐利褪去，换上了一种深沉的疲惫。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你没事？”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嗯，一点擦伤。”林晚意点头，“‘刀疤’已经移交审讯部门了。‘巢穴’那边也同步了信息，会全力配合后续。”

陆淮舟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立刻牵扯到背后的伤口，眉头狠狠一蹙，闷哼一声。

“别乱动。”林晚意下意识地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起身。

她的手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能感觉到他肩膀肌肉的坚硬和紧绷，以及那下面传来的、属于他的体温。

陆淮舟因为她这个带着关切意味的动作，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轻轻覆在了她按在他肩头的手上。

他的手心依旧滚烫。

林晚意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一个坐着，一个半躺着，手叠着手，谁也没有说话。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冷色调的病房里投下几道温暖的光带。

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气氛，在经历了生死搏杀和巨大压力后，悄然弥漫开来。

半晌，陆淮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质感：

“林晚意。”

他叫了她的全名，不是“陆太太”，也不是“夜莺”。

林晚意抬眼看他。

“等这一切结束了，”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我们……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林晚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缩。一股莫名的、尖锐的涩意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

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玩笑或者试探的痕迹，但没有。他是认真的。

是啊，他们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一场掩护。现在合作深入，目标趋同，似乎……也不再需要这层婚姻关系作为纽带了。

理智告诉她，这是对的。是时候结束这场荒诞的戏码了。

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闷？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瞬间翻涌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好。”

一个字，干涩无比。

陆淮舟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开。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从窗缝中溜走了。

病房内，重新陷入一片昏暗的寂静。

只有两人交叠的手，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却也似乎在逐渐变凉。

那刚刚破土而出的、名为“在意”的幼苗，仿佛还未及生长，就被一句“离婚”，罩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