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暗涌
深夜，金陵杭桥区“深蓝”酒吧。
霓虹灯在潮湿的街道上晕开，像打翻的油彩。时风月刚从律所加班出来，本想直接回家，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条熟悉的巷子。她需要一杯酒，冲淡脑海中“恒远咨询”那串怎么也对不上的银行流水。
“深蓝”里，蓝调音乐低沉地流淌，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皮革混合的微醺气息。她找了个角落的高脚凳坐下，点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吧台顶灯的光晕斜斜地洒下，将她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暖色里。
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外搭一件深灰色的长款大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随着她低头翻看手机的动作，轻轻拂过耳际。她的侧脸线条清冷而分明，鼻梁高挺，唇色很淡，像是从不刻意张扬。可当她抬起琥珀色的眼眸，目光穿过昏暗的灯光望过来时，那双眼睛却像沉静的湖水，深不见底，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
她不是那种张扬艳丽的美，而是一种沉静、克制、带着书卷气的冷感。像一株在寒夜中独自绽放的昙花，不争不抢，却让人无法忽视。
就在她低头抿了一口酒时，一个身影重重地摔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是杨歆煜。
他领带歪斜，衬衫领口敞开，眼神涣散，带着浓重的酒气。他挥手叫来酒保，声音沙哑：“威士忌，整瓶。”
时风月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这个在文件、传闻中被描绘成冷酷、偏执、近乎疯狂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浑身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一个人喝闷酒，很容易醉死的。”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钢琴的乐声。
他转过头，醉眼朦胧地打量着她。灯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那副清冷的轮廓。她的皮肤很白，在昏暗的酒吧里，像一盏不灭的灯。她的嘴唇很薄，说话时微微翕动，像在念一句古老的咒语。
她不像我见过的任何女人。没有香水味，没有假笑，没有那种黏腻的讨好。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可这安静，却比任何喧嚣都更刺耳。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死？我早该死了。在‘幸福里’烂尾那天，就该跳下去。”
“为了‘方舟乐园’？”她试探性地问。
杨歆煜猛地一震，酒瓶顿在唇边。他死死盯着她：“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方舟乐园’？”
“一个听了很多故事的人。”时风月平静地说，“一个觉得，你建的那个‘人的乐园’，听起来……挺傻的，但又有点可悲。”
他看着她。她的眼神没有怜悯，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那双眼睛，像能照进他心底最黑的角落。
我他妈……居然在她面前，想哭？……不，不是哭。是酒。是太累了。可为什么，我心跳得这么快？她离我这么近，我却觉得，她比谁都远。她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喃喃道，“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呃呃，我能说我一直在你公司上班吗？时风月无语凝噎。
他没有等来时风月的回答，于是仰头，将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然后，他伏在吧台上，肩膀微微颤抖。
时风月轻轻将一张纸巾推到他面前。
“擦擦吧。”她说，“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你的‘方舟’，还停在荒原上。你，还得回去。”
杨歆煜抬起头，看着她。灯光下，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像有某种力量，将他从深渊里拉回了一瞬。
他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擦脸，然后，竟对着她，露出一个疲惫而苦涩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
“时风月。”她轻声说。
“时……风月。”他重复地呢喃，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记忆里。
时风月……风月。多奇怪的名字，像一句诗，像一场梦。我从来不信诗，也不做梦。可现在，我居然想记住她。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你……没有趁我醉，偷走我的钱包。”
他走了。
时风月尴尬地笑了一声。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而杨歆煜，走在凌晨冰冷的街道上，酒意未散，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恨的、怕的、挣扎的一切，竟然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注视下，变得轻了一些。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只知道，他想再见她一面。
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黎明前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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