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城市尚未苏醒。
写字楼的消防楼梯间,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金属的冷味。时风月抱着一叠厚厚的卷宗,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往上走。她刚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一杯冰美式,准备回办公室继续熬过这个漫长的通宵。电梯坏了,只能走楼梯。
当她爬到二十三楼时,前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靠在楼梯转角的窗边,背对着她,正低头点烟。火光一闪,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倦意的脸。
是杨歆煜。
他穿着昨晚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领带已经解下,塞在口袋里。他侧着脸,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烟雾缭绕中,神情竟有种罕见的松弛。
时风月本想转身悄悄离开,可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杨歆煜回过头,看到是她,也愣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掐灭了烟,静静地看着她。
空气凝固了几秒。
“你也加班?”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
“嗯。”时风月点头,语气依旧冷淡。
杨歆煜看着她抱得紧紧的卷宗,又看了看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忽然笑了下:“你跟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问。
“别人都怕我,躲着我。你……不怕。”他顿了顿,望向窗外,“像昨晚,你敢说我‘可悲’。没人敢这么说。”
时风月没接话。难道她们之中没有爱过你的人吗?我想辜负真心的人也不能发出这样的悲鸣吧。
“走吧,”他忽然转身,朝楼梯下走。
“什么?”
“马上五点了。”他回头,眼神竟有些不容置疑,“人不是机器。你再熬下去,脑子会坏的。”
“我还有工作。”她固执地站在原地。
“工作会永远做不完。”他走近一步,声音低了些,“但今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你不想看看吗?”
时风月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在文件里冷酷无情的男人,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请你吃早餐。”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不是附近的米其林,是我想带你去的地方。”
……
半小时后,时风月坐在“云岫”的包厢里,有些恍惚。
这是省城最贵的米其林餐厅之一,主打新中式融合菜。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走进这里。更没想到,带她来的人,是杨歆煜。
他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头发也简单梳理过,整个人依旧冷峻,但眼神却不再像刀锋。他点菜时很讲究,却不是那种炫耀式的奢侈,而是精准地选了几道清雅的时令菜:松露蒸笋、清炖狮子头、一道用江虾和茉莉花做的汤。
“你常来?”她问。
“第一次。”他摇头,“但我妈以前总说,人累到极点时,不该吃油腻的,该吃点‘有味道的干净东西’。”
“你母亲……很温柔。”时风月轻声说。
杨歆煜一怔,随即低头笑了笑:“是啊。她总说,我哥像我爸,斯文体面,而我,像她,脾气硬,心软。”
他抬头看她:“你母亲呢?”
时风月沉默了一瞬:“她……很早就走了。”
杨歆煜没再追问。他只是轻轻为她盛了一碗汤,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那一刻,时风月忽然觉得,眼前的杨歆煜,陌生得让她心慌。他不再是那个在文件上签字就能毁掉一个家庭的资本家,而是一个会谈论母亲、会为别人盛汤的男人。
六点时分,他们走出餐厅,沿着江边步道走了一段。杨歆煜忽然停下,指着远处一片灯火通明的建筑群:“看,金陵台。”
时风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座巨大的商业综合体,顶楼巨大的LED屏正播放着动画角色,楼下人山人海,彩带飞扬。
“我以为你说那个古建筑景区呢。对了,今天有‘乙女漫展’。”她忽然笑了,“我大学时的女友追过的IP,今天有烟花秀。”
“哦?”杨歆煜挑眉,不知道是在对什么发出疑问,“那你得拍下来。”
他竟主动掏出手机,递给她:“用我的,像素好。”
时风月接过手机,打开相机,对着远处的烟花秀连拍。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是粉紫色的,像一朵巨大的樱花。她忍不住笑出声,眼睛亮得惊人。
“好看吗?”杨歆煜问。
“好看。”她点头,“像梦一样。”
杨歆煜没再说话。他走到旁边的汉白玉栏杆前,双手撑着,微微俯身,任江风吹乱他的头发。晨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可他的背影,却透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时风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有罪,可他也在痛。
他冷酷,可他也会为一个女人想看烟花,带她去米其林餐厅,陪她等到天亮。
她悄悄将那张拍到的烟花照,设为了手机壁纸。
而杨歆煜,依旧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仿佛在等一场永远不会落下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