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文件，像一道无声的惊雷，落在了王振国的办公桌上。
《关于启动“江北经济带”全面振兴计划（内部征求意见稿）》。
“以栩颐县为战略支点……”这行字，他反复读了七遍。
倘若这是五年前，他肯定大喜；只是他现在家母年事已高，他不想继续留在异乡了。
窗外，夜雨淅沥，敲打着县委大院的老梧桐树。王振国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他，照出一张布满沟壑的脸。五十二岁，仕途的倒计时如同沙漏，每一粒沙落下，都敲打在他心上。
“战略支点”“全面振兴”“大笔资金”……
这些词，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打开他通往副市长宝座的大门。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省委常委会上，汇报“栩颐模式”的成功经验，省委书记赞许地点头。接着，他得以如愿调回家乡，在市里任厅级闲职。
但另一幅画面，也如鬼魅般缠绕着他——被硬压下去的江北“幸福里”项目烂尾新闻，绝望的业主举着横幅，跳楼者的遗书在风中飘荡……而始作俑者杨氏集团，却全身而退。
他猛地站起身，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毁约？”他自言自语，声音干涩，“和杨氏毁约？然后呢？”
他停下脚步，望向窗外的雨夜。整个栩颐县，找不出第二家有实力、有意愿接手“云栖谷”这个巨无霸项目的开发商。没有项目，就没有GDP，没有税收，没有就业。他这届县长的政绩，将是一张白纸。三年后，他将带着这张白纸，去向组织“汇报”？不，他等不起，他耗不起。
至于地价贱卖……他苦笑着摇摇头。38万一亩也好，50万也罢，那只是账面上的数字。土地是国家的，钱进了县财政，最终怎么花，还不是他这个县长说了算？他个人的“损失”？不存在的。
何况说，政策的扶持还停留于直面蓝图，当今栩颐县住宅开发地价仅20-40万一亩，他并没有贱卖。他的行为无可指摘。
“为了大局……”他低声对自己说，像是在寻求一种可悲的安慰，“为了栩颐县的发展，为了……我的仕途。”
他需要的，不是良心的安宁，而是一个能让他在“安全”中攫取利益的通道。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喂，老王？”电话那头传来妻子李慧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是我。”王振国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窗外的雨，“你明天……找个理由，去一趟省城。就说想去逛逛商场，散散心。”
“省城？这么晚了，明天就去？”李慧有些惊讶。
“嗯。”王振国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谨慎，“到了省城，你联系一下林秘书。就说，他上次推荐的那位方小姐，你一直想认识认识，想请她喝个下午茶，聊聊女人的保养和珠宝。就说你听林秘书提过，方小姐眼光独到，是‘圈内’有名的美人，杨总最信任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李慧不是蠢人。林秘书是省委办那位大人物的心腹，而“方小姐”……她当然知道是谁。那是杨氏集团杨歆煜在外包养的、人尽皆知却无人点破的情妇兼心腹秘书——方诗韵。一个从职工爬到杨歆煜身边的外围，帮忙流转了很多杨歆煜的灰色生意。
“我明白了。”李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心领神会的轻快，“就是去喝个茶，聊聊天。我正好想买条新项链，方小姐肯定懂行。”
“对，就是聊聊天。”王振国重复道，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去认识个朋友，长长见识。其他的，不用多问，也不用多说。”
挂断电话，王振国走到窗前。雨下得更大了，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几秒钟后，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如同命运的车轮，沉重地碾过这片即将被“开发”的土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不再是那个可能阻止悲剧的县长，而是即将成为悲剧共谋的棋手。他用妻子的“下午茶”，为自己铺就了一条通往权力的、沾满铜臭的暗道。
而在千里之外，金陵的深夜，时风月的电脑屏幕依然亮着。她正逐行比对着“恒远咨询”七年前的银行流水和“幸福里”业主的汇款记录。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份“幸福里”案的关联人物名单——其中一条记录写着:方诗韵，杨氏集团前行政秘书，曾代持“恒远咨询”股份，后于项目烂尾前辞职。
“方诗韵……”时风月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搜索着这个与“恒远”和“杨氏”紧密相连的女人。
窗外，雨声如注，仿佛天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哭泣。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