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伤似乎成了某种催化剂。自那个疼痛的夜晚之后，黑泽阵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屏障，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隙。他依然沉默，依然危险，但林晚能感觉到，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甚至开始对她那些“无用”的日常，表现出一种近乎古怪的……参与感？

比如今天，林晚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个老式的收音机。她试着打开，调频旋钮发出“刺啦”的噪音后，竟然真的传出了某个音乐电台的声音，播放着一首旋律轻快的老歌。

林晚有些惊喜，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收音机了。她跟着哼了两句，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黑泽阵正坐在窗边擦拭他那把保养得锃亮的伯莱塔，听到音乐声，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继续他精细的工作。

于是，那个下午，公寓里罕见地同时回荡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轻快的流行音乐，和金属零件被细致擦拭、组装时发出的冰冷脆响。两种声音诡异却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无言地划定着彼此互不侵犯的领地。

又过了几天，林晚在网上看到附近夏日祭典的广告。画面上，穿着浴衣的男女，绚烂的烟火，以及各种小吃摊位的热闹景象，勾起了她一丝遥远的向往。她从小就害怕人多的地方，这种祭典对她而言更是遥不可及。但此刻，看着那些图片，她心里却生出一种微弱的、想要触碰一下外面“正常”世界的渴望。

她对着电脑屏幕，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

“想去？”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吓了林晚一跳。她猛地回头，发现黑泽阵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看着屏幕上的祭典宣传图。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变化，但冰绿色的眼眸里，却带着一丝探究。

“不……不是，”林晚连忙摆手，有些慌乱地解释，“人太多了……我，我不行的。”社恐的本能让她立刻退缩。

黑泽阵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林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祭典当天傍晚，黑泽阵却意外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外出，或者沉浸在他的“工作”中。他在客厅里踱了几步，然后走到玄关，拿起风衣。

“出去。”他对林晚说，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

林晚愣住了。“去……哪里？”

黑泽阵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一种荒谬的预感袭上林晚心头。他不会是要……

半个小时后，林晚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裙，跟在黑泽阵身后，走在通往祭典会场的人行道上。越靠近会场，人流越密集，喧闹声、音乐声、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林晚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往黑泽阵身边靠了靠。他高大的身影和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在此刻竟然成了她唯一感到安心的屏障。

黑泽阵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脚步放缓了一些，虽然没有看她，但有意无意地用身体隔开了大部分拥挤的人流。

他们并没有深入最拥挤的核心区域，只是在外围人相对较少的地方走着。黑泽阵对周围热闹的景象毫无兴趣，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像是在评估潜在威胁。而林晚则像一只初次出门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对她而言过于喧嚣的世界。

他给她买了一个苹果糖。动作僵硬地递过来，像是完成某个任务步骤。林晚小口小口地吃着，过分的甜腻让她眯起了眼睛，但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意。

当夜幕降临，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时，林晚忍不住仰起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绚丽的色彩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绽放，又如同流星般坠落，美得令人窒息。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黑泽阵。他同样仰着头看着天空，烟花的光芒在他冰绿色的眼眸中明明灭灭，映照出他冷硬侧脸的轮廓。那一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欣赏，也没有厌恶，仿佛只是在观察一种自然现象，或者说，一个与他无关的、遥远世界的热闹。

然而，就在林晚沉浸在这短暂而虚幻的美好中时，异变陡生！

黑泽阵的身体猛地绷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猛地将林晚往自己身后一拉！动作快得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压过了烟花的爆炸声和人群的喧闹，清晰地传入林晚耳中！

人群瞬间大乱！尖叫声、哭喊声、推搡声四起！

“啊！”林晚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苹果糖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黑泽阵将她紧紧护在身后，伯莱塔已经出现在他手中。他没有立刻还击，只是用身体作为盾牌，带着她迅速而冷静地向后退，寻找掩体。他的眼神冰冷地扫过混乱的人群，试图锁定开枪者的位置。

林晚被他半抱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震动和肌肉的紧绷，也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此刻却带着凛冽杀意的气息。恐惧让她浑身发抖，但被他牢牢护住的感觉，却又带来一种诡异的安心。

又是一声枪响！这次更近！子弹似乎打在了他们旁边的某个建筑物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黑泽阵猛地将她按低，同时举枪朝着某个方向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伯莱塔的怒吼短暂地压过了周围的混乱。

林晚紧闭着眼睛，将脸埋在他坚硬的后背，不敢去看。她只听到周围更加混乱的尖叫，以及黑泽阵沉稳的心跳和呼吸声。

交火似乎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很快，黑泽阵停止了射击。他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戒，带着林晚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钻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他才稍微放松了钳制，但依旧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巷口。

林晚腿软得几乎站不住，靠在他背上大口喘息，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是……是谁？”她声音颤抖地问。

黑泽阵没有回头，声音冰冷而肯定：“残余的老鼠。”

是“苏格兰”事件的余波？还是他其他的敌人？

林晚不敢再问。她看着地上两人被拉长的、纠缠在一起的影子，看着远处夜空中依旧不断绽放的、绚烂却已蒙上阴影的烟花，心里一片冰凉。

烟火，祭典，苹果糖……这些她曾经向往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碎片，最终却被更真实的枪声和血腥所击碎。

他带她触碰了阳光，却也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他身后的阴影是何等浓重。

黑泽阵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惊魂未定的她。烟花的光芒在他脸上闪烁，明暗不定。

“看到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就是代价。”

靠近他的代价。窥见他世界一角的代价。

林晚抬起头，看着他冰冷的眼眸，那里映着烟花的余烬和她苍白的脸。

她看到了。

看到了美丽烟火下的致命枪声，看到了他下意识的保护，也看到了他们之间那条无法跨越的、由鲜血和危险铺就的鸿沟。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黑泽阵不再看她，拉起她的手（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沉声道：“走了。”

他带着她，沉默地穿行在昏暗的小巷中，将那片喧嚣与危险并存的祭典，连同那昙花一现的、近乎正常的幻梦，一起抛在了身后。

夜空中的烟花依旧在绽放，只是那绚丽的色彩，落在林晚眼中，已带上了硝烟的冰冷。

烟火与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