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事件带来的低气压，像一场持续不散的阴霾，笼罩了公寓好几天。黑泽阵腿上的伤显然不轻，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行走时那细微的凝滞和偶尔因牵动伤口而蹙起的眉头，瞒不过林晚日益敏锐的观察。

他不再外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寓里，不是处理那部仿佛与他神经相连的黑色手机，就是闭目养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杯被评价为“难喝”的草莓牛奶似乎成了一个孤例，之后林晚再递过去的水或食物，他都照常接受，但再无任何评价，仿佛那只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燃料。

林晚也变得更加安静，尽量不发出任何可能打扰到他的声音。但她会在给他换药时（他默许了她这项“工作”），动作更加轻柔；会在准备饭菜时，下意识地做一些更易于消化、据说对伤口愈合有益的食物，比如炖得烂熟的鸡汤和清蒸的鱼肉。

这天夜里，林晚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闷哼声惊醒。

声音来自客厅。

她立刻清醒过来，心脏揪紧。是他的伤口在疼？还是又做了噩梦？

她悄悄下床，赤脚走到门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看到黑泽阵躺在地铺上，身体微微蜷缩，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不稳，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的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腿受伤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晚犹豫了。她知道自己应该退回房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疼痛是他世界的一部分，她无权，也无能力干涉。

可是，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放松的、痛苦的神情，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想起他高烧时生硬递来的药片，想起他失控时她画笔下的“沙沙”声带来的奇异平静。

也许……也许体温可以？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鲁莽的念头冒了出来。社恐的本能让她的社交电池濒临耗尽，但某种更强大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轻轻走到地铺边，蹲下身。

黑泽阵在她靠近的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冰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充满了警惕和未散的痛楚，以及一丝被惊扰的暴戾。

“你……”他声音沙哑，带着危险的警告。

林晚吓得心脏几乎停跳，但她没有退缩。她伸出手，没有去碰触他的伤口，而是轻轻地、颤抖地，覆在了他紧按在伤腿的手背上。

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与他手背的冰冷和紧绷形成鲜明对比。

黑泽阵的身体瞬间僵住，眼神里的暴戾被一种极度的愕然所取代。他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做。

林晚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感受着他手背皮肤下绷紧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却又异常坚持：

“温度……分散注意力……可能会好一点……”

这是她作为漫画家，在长期伏案工作导致肌肉酸痛时，自己总结出来的笨办法——用温暖的掌心捂住疼痛的地方，似乎能稍微骗过神经，缓解那尖锐的痛感。她不知道这对枪伤有没有用，这可能是她能做到的、最直接的“帮助”。

黑泽阵没有说话，也没有甩开她的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低垂的头顶，眼神里的愕然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警惕，审视，荒谬，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他感受着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微微颤抖却异常温暖的小手。那温度并不灼热，却像一股细微的电流，穿透了他冰冷的皮肤，试图瓦解他因疼痛而筑起的壁垒。

荒谬。他在心里嗤笑。这有什么用？

可是，那持续传来的、柔软的暖意，似乎真的……让那蚀骨的疼痛，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还是说，只是他的错觉？

他没有动。林晚也不敢动。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一个急促而压抑，一个轻微而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感觉到他手背紧绷的肌肉，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他按在伤腿上的力道，也不再那么决绝。

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眼帘，看向他的脸。

他依旧看着她，但眼中的暴戾和锐利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她读不懂的复杂。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他没有推开她。

这个认知让林晚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她维持着那个蹲着的姿势，手依旧覆在他的手背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腿开始发麻，但她不敢动弹，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渐渐地，她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绵长。

他……好像又睡着了？

林晚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收回自己已经麻木的手。她的指尖在离开他皮肤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一丝残留的、属于他的冰凉。

她蹑手蹑脚地站起身，因腿麻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赶紧扶住墙壁。回头看了一眼地铺上似乎陷入沉睡的男人，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痛苦神色也淡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后怕、庆幸，还有一丝微小的……成就感。

她退回卧室，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擂鼓。刚才的勇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背冰凉的触感和绷紧的脉络。

她触碰了一个杀手。

在他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刻。

而他，允许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昭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滑向了一个无法回头、也无法定义的深渊。

第二天清晨，林晚醒来时，客厅里已经没有了黑泽阵的身影。地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只有她掌心那依稀残留的记忆，和胸腔里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证明着那场关于体温与疼痛的、寂静的博弈，真实地发生过。

而他们之间，那根由恐惧、怜悯、试探、依赖和此刻这诡异的“触碰许可”编织而成的纽带，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危险了。

体温与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