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与草莓牛奶

平衡是脆弱的，尤其是在琴酒的世界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黑泽阵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听着那头的声音，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冰绿色的眼眸里凝结起风暴。他没有多说，只回了句“位置发我”，便抓起风衣快步离开，甚至没留下惯常的那句“锁好门”。

林晚的心随着那声沉重的关门声猛地一沉。这种气氛她太熟悉了，是危险任务的前兆，而且这次似乎比以往更加急迫和……凶险。

接下来的两天，黑泽阵音讯全无。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林晚试图用画画麻痹自己，但笔下的线条总是显得焦躁不安。她机械地准备食物，却常常对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失了胃口。那种熟悉的、被遗弃在孤岛上的感觉再次袭来，甚至比以往更加强烈，掺杂着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担忧。

第三天下午，门锁终于传来响动。

林晚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门开了，进来的是黑泽阵，但他的状态让林晚倒吸一口凉气。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银发有些凌乱，额角甚至带着未干的血迹，蜿蜒滑过他紧抿的嘴角。黑色的风衣上沾染了大片深色的、已经干涸的污渍，分不清是泥泞还是……血。他走路的姿势虽然依旧竭力维持着稳定，但林晚能看出他左腿动作的细微凝滞，显然是受了伤。

他抬眼，看到站在客厅中央、脸色同样苍白的林晚，冰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和未散的戾气所覆盖。

“你……”林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想问“你没事吧”，却又觉得这问题愚蠢至极。他看起来怎么可能没事？

黑泽阵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沙发，几乎是脱力般地坐了下去，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眉头因疼痛而紧锁。

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瞬间在客厅里弥漫开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

林晚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她看着他惨白的脸和额角的血迹，胃里一阵翻搅。她应该害怕，应该远离，但身体却先于意识动了起来。

她跑去浴室，拿来干净的毛巾和温水，又翻出她那个小小的医药箱——里面只有一些基础的创可贴、消毒水和纱布，对于他可能受的伤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她蹲在沙发边，颤抖着手，用湿毛巾小心翼翼地去擦拭他额角的血迹。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或者……激怒了他。

黑泽阵的身体在她触碰的瞬间僵硬了一下，但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阻止，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了。

温热的毛巾拭过冰冷的皮肤，带走凝固的血污，露出底下一道不算太深但颇长的划伤。林晚用棉签蘸了消毒水，屏住呼吸，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刺痛让他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抽气，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

处理好额角的伤口，林晚的目光落在他明显不自然的左腿上。“你的腿……”她声音发颤。

“死不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耐。

林晚抿紧了唇。她知道他不想她多管闲事。她收起医药箱，站起身，看着他紧闭双眼、脆弱与冷酷奇异共存的样子，一种无力感席卷了她。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清理。

她转身想去给他倒杯水，却听到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模糊，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格兰（Scotch）……”

林晚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他依旧闭着眼，像是无意识的呓语，又像是在对某个不在场的人汇报，或者说……忏悔？

“那家伙……是老鼠……”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斩钉截铁的判定，但林晚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什么？愤怒？还是别的？

她不知道“苏格兰”是谁，也不知道“老鼠”意味着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这个名字，这个代号，与他此刻的伤势和糟糕的状态，有着直接的关系。这或许就是他这次任务的核心，一场组织内部的清洗与背叛。

黑泽阵没有再说什么，他似乎耗尽了力气，呼吸变得沉重而均匀，竟像是睡着了。或者说，是失血和疲惫导致的短暂昏厥。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沙发上这个浑身散发着血腥与危险气息的男人，心里乱成一团。她听到了一个不该听的代号，窥见了他黑暗世界的一角。这让她感到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难过。

为了那个叫“苏格兰”的、不知下场如何的人。

也为了眼前这个，连沉睡中都不得安宁的男人。

她默默地走到厨房，没有倒水，而是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她平时很喜欢喝的草莓牛奶。她将牛奶倒入玻璃杯，粉红色的液体看起来甜美而安宁，与客厅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端着那杯草莓牛奶，走到沙发边，轻轻放在了茶几上，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后，她退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却没有坐下。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守着，像一尊沉默的哨兵。

窗外，夜色渐深。

公寓里，血腥味、硝烟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草莓奶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矛盾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黑泽阵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冰绿色的眼眸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和警惕。他坐直身体，目光扫过额角被处理过的伤口，又落在茶几上那杯粉红色的牛奶上。

他的眉头瞬间拧紧，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嫌弃的表情。

但他盯着那杯牛奶看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伸出手，端起了杯子。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杯沿，落在远处那个假装在看屏幕、实则全身紧绷的林晚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戾气，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对于这不合时宜的、甜腻的“关怀”的……无所适从。

他仰起头，将杯中的草莓牛奶一饮而尽。动作干脆，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

放下杯子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难喝。”他评价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林晚背对着他，轻轻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难喝就好。

只要他喝了就行。

夜色深沉，公寓里重新陷入了寂静。但那个名为“苏格兰”的代号，和那杯被一饮而尽的粉红色牛奶，却像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们各自的心湖中，漾开了无人知晓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