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夜的失控,像一道深刻的划痕,留在了两人关系的表层之下。第二天,当阳光透过洗净的天空洒入公寓时,一切似乎恢复了原样。狼藉已被林晚收拾干净,黑泽阵也变回了那个冷漠、精准、难以捉摸的组织成员。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林晚发现,黑泽阵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偶尔会多停留零点几秒。那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评估,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一丝难以解读的探究。他依然沉默寡言,命令式的口吻未曾改变,但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的压迫感,却悄然减弱了。
他甚至开始对她那些“无用”的日常,表现出一种近乎古怪的容忍。
比如,林晚有一个小小的癖好——收集围裙。印着卡通图案的、格子布的、蕾丝边的……挂在她狭小厨房的挂钩上,像一排色彩斑斓的旗帜。以前,黑泽阵对此视而不见,仿佛那些东西和空气没什么区别。
但今天早上,当林晚系上那条新买的、印着胖乎乎龙猫图案的围裙准备早餐时,她注意到黑泽阵的目光在她身后停顿了片刻。
“幼稚。”他最终评价道,声音依旧是冷的,但林晚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
她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煎着蛋,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比起“滚开”或者冰冷的无视,“幼稚”这个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温和?
又比如,他对她作画时的噪音,似乎也提高了容忍度。
林晚画到投入时,会无意识地哼歌,声音很小,不成调子,只是随意的气音。以前,每当她发出这种声音,黑泽阵要么会投来冰冷的视线让她噤声,要么会直接起身离开,用行动表示不耐。
但今天下午,她沉浸在画稿中,又无意识地哼了起来。哼了半晌,才惊觉过来,猛地捂住嘴,紧张地看向窗边的黑泽阵。
他依旧看着手中的文件,眉头却微微蹙起。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继续看他的文件。那揉按的动作,与其说是恼怒,更像是对某种无法消除的背景音的……习惯性妥协。
这种细微的变化,像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却让林晚紧绷的神经,一点点地松弛下来。她开始敢在他面前展露更多属于“林晚”的痕迹,而不仅仅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契约妻子”。
这天,她尝试用一种新买的咖啡豆煮咖啡。她喜欢咖啡的香气,但自己其实不太能喝,通常只是闻闻味道,或者小啜一口就会心跳加速。她按照网上的教程,笨拙地操作着咖啡机,浓郁的焦香逐渐弥漫开来。
当她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犹豫着是自已尝一口还是直接倒掉时,黑泽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给我。”
林晚吓了一跳,转过身,见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厨房门口。
“这……可能不太好喝……”她有些窘迫,毕竟她是第一次尝试。
黑泽阵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林晚只好把杯子递给他。
他接过杯子,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直接喝了一口。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她是来客串的咖啡师。
林晚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等待评价。
他细细品味着,喉结滚动,然后将杯子放下。
“水温高了3度,萃取过度,苦味失衡。”他精准地报出一串问题,语气是陈述事实的平淡,没有指责,也没有赞扬。
果然是……很难喝吧。林晚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下次,”他顿了顿,补充道,“粉磨细一点,水量减少15毫升。”
林晚惊讶地抬起头。
他……这是在教她?
黑泽阵没有再看她,端着那杯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的咖啡,转身走回了窗边他的位置,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技术指导。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咖啡机上那些复杂的按钮,心里那种荒谬感再次涌上。一个顶级杀手,在教一个社恐漫画家如何煮出更好喝的咖啡?
她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极轻的一声,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她走到料理台前,按照他说的,重新调整了参数,开始磨制新的咖啡粉。咖啡机的嗡鸣声再次响起,浓郁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这一次,当她将重新煮好的咖啡递给他时,他喝了一口,虽然没有说话,但微微扬起的眉梢,似乎表达了一丝……认可?
日子就在这些琐碎得近乎温馨,却又始终笼罩着一层冰冷底色的细节中,缓缓流淌。
他会挑剔她画的背景结构“缺乏防御纵深感”,却又在她熬夜赶稿时,默许客厅的灯为她多亮一会儿。
她会因为他身上偶尔带回的陌生香水味而暗自低落,却又在他疲惫归来时,下意识地为他留一盏玄关的小灯。
他们依旧睡在各自的领域——床与地板。他们依旧隔着无法跨越的黑暗世界。但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一条由挑剔、指导、容忍和那些难以言喻的微妙瞬间编织而成的纽带,正变得越来越坚韧。
它无法称之为爱,甚至算不上温情。
但它真实地存在着。
像冬日里,两只被迫挤在一起取暖的刺猬,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态,避免被对方的尖刺所伤,却又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来之不易的体温。
林晚不知道这种诡异的平衡能持续多久,不知道他那个世界的风暴何时会再次席卷而来,将这点脆弱的日常撕得粉碎。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个飘着咖啡香气的午后,她看着那个站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下的银色身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名为“家”的牢笼,似乎也并非全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