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收藏的肖像画,像一道微光,短暂地照亮了两人之间晦暗不明的关系,但并未能驱散根植于本质的冰冷隔阂。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林晚严格遵守着“不准画他”的禁令,但观察的习惯一旦养成,便难以戒除。她开始留意更多细节,比如他握枪时小指一个几不可查的微颤,比如他思考时习惯用指节轻敲桌面(频率不同,似乎代表着他不同的情绪状态),又比如……他左手手背上,那道偶尔会从手套边缘露出来的、颜色浅淡却依旧狰狞的旧疤。
那道疤痕,像是一段无声的过往,蛰伏在他冰冷的表象之下。
这天晚上,黑泽阵回来得异常沉默。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坐下,整个人融在客厅的黑暗里,像一座孤寂的岛屿。甚至连他身上常有的硝烟味都被一种更沉重的、近乎颓靡的气息所取代。
林晚正在厨房准备宵夜——简单的酒酿小圆子。清甜的米酒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与客厅的压抑格格不入。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走出来,放在餐桌上,轻声说:“吃一点吗?”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林晚不敢再多言,正准备退回自己的角落,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他垂在身侧的左手。
他今天没有戴手套。
也许是疏忽,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只骨节分明、布满枪茧和细碎旧伤的手,完全暴露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手背上那道长长的、蜿蜒的疤痕,在冷白的月光下显得愈发清晰刺目。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这道疤。它不像刀伤,更不像普通意外造成的……倒像是某种爆炸物的碎片留下的痕迹。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立刻离开。也许是那碗酒酿圆子的暖意给了她一丝勇气,也许是今晚他异常的状态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忧?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试探着问:“你的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怎么能问这个?这绝对是越界!
黑泽阵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看向她,没有预料中的怒意,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疲惫和……某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站起身,走到餐桌旁。他没有碰那碗酒酿圆子,却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推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边缘有些磨损的、老式的皮质钱包,颜色深沉,样式简单。
林晚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个钱包。
“打开。”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近乎示弱的意味?
林晚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拿起那个冰冷的钱包。这显然是他的私人物品,里面会有什么?武器图纸?暗杀名单?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钱包。
里面没有多少现金,只有几张不同面额的日元和美元。夹层里,插着几张卡片,看起来像是伪造的身份证件。然而,她的目光,却被透明夹层里珍藏的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旧照片牢牢吸引住了。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简单素雅的连衣裙,站在一棵樱花树下,笑得温柔而腼腆。她有着黑色的长发和东方人柔和的面部线条,容貌算不上绝美,却自带一种让人心安的气质。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小男孩。男孩有着一头罕见的银色短发,五官精致得像洋娃娃,但那双冰绿色的眼眸已经初具雏形,带着孩童的懵懂,却也隐隐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这是……黑泽阵?和他的……母亲?
林晚震惊地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几乎无法将照片上那个漂亮却已然显出冷硬轮廓的银发小男孩,与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杀手联系起来。
更让她心惊的是,照片上的年轻女子,那温柔的笑容和眉眼间的神态,竟然……和她自己有几分隐约的相似。不是容貌上的酷肖,而是那种安静、内敛,甚至带着点怯生生的气质。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林晚。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在成千上万的候选人中,他偏偏选择了她这个除了“普通”之外毫无特色的社恐漫画家?
难道就是因为……这几分似是而非的、气质上的相似?
黑泽阵没有错过她脸上闪过的震惊、恍然和一丝受伤。他冰绿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迅速冻结。他伸手,近乎粗暴地将钱包从她手中夺回,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
“她死了。”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寒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很久以前。”
他没有说死因。但林晚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看着他左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一个模糊而恐怖的猜想在她脑海中形成。这疤痕,他母亲的死……是否都与那个他深陷其中的黑暗组织有关?
所以,他选择她,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她“普通”,更因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某个早已逝去之人的影子?一个他可能无法保护,甚至其死亡与他息息相关的影子?
那么,他对她那些时而生硬、时而诡异的“照顾”,那些界限模糊的互动,又算什么?是对过去的一种弥补?还是一种……更扭曲的移情?
林晚感觉浑身发冷。她原本以为,自己在这场荒诞的婚姻里,只是一个纯粹的工具。可现在她发现,她可能还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活在他人阴影下,连存在的理由都带着悲剧色彩的替代品。
这比单纯的利用,更让她感到窒息和……难过。
黑泽阵不再看她,转身走向窗边,重新将自己投入黑暗,背影僵硬而孤绝。他似乎后悔了,后悔向她展示了那一丝不该存在的脆弱和过往。
那碗酒酿小圆子渐渐冷透,甜香散去,只剩下冰冷的粘稠。
林晚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恐惧依然存在,因为他依然是那个危险的琴酒。
同情悄然滋生,为了照片上那个温柔的女子和银发的男孩,也为了眼前这个被过往禁锢的男人。
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认知——她不能再这样被动地、模糊地待在他划定的界限内了。无论是因为相似,还是因为“普通”,她都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在这个扭曲关系中的定位。
她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她是林晚。一个社恐,一个漫画家,一个……暂时无法摆脱他,却也不想完全失去自我的,活生生的人。
夜色深沉。
公寓里,两个人,一个沉浸在冰冷的回忆里,一个在混乱的思绪中,试图寻找属于自己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