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牛奶最终冷在了窗台上,像一颗凝固的、无人接收的善意。
黑泽阵没有喝,甚至没有再去看它一眼。他在窗边站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暮色四合,才像一尊解除了石化的雕像,默然转身,拿起风衣再次出门。临走前,他依旧丢下那句冰冷的“锁好门”。
林晚看着那杯冷掉的牛奶,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释然。她默默地将它倒掉,洗干净杯子。或许她就不该多此一举。他们之间,本就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一边是阳光与色彩,一边是永夜与血腥。一杯牛奶,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难以回到绝对的泾渭分明。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林晚被胃部一阵熟悉的、拧绞般的疼痛惊醒。是老毛病了,饮食不规律加上精神压力,她的胃时不时就会闹点脾气。她蜷缩在床上,额角渗出冷汗,试图用深呼吸缓解疼痛,但效果甚微。
她不想吵醒睡在客厅的黑泽阵。那个男人对声音极其敏感,她不敢想象因为胃痛这种“小事”打扰到他,会引发什么后果。
可是疼痛越来越剧烈,她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呻吟,身体不自觉地蜷缩得更紧。
黑暗中,客厅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是衣料摩擦地毯的声音。
林晚立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连呻吟都强行咽了回去。
脚步声靠近床边,没有开灯。黑泽阵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形成一个更具压迫感的轮廓。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刚醒的沙哑,但没有明显的怒意。
“没……没事……”林晚的声音因为疼痛而虚弱发抖,“胃……胃有点不舒服……吵到你了,对不起……”
她习惯性地道歉。
黑泽阵沉默了几秒。然后,林晚听到他转身走开的脚步声。她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空茫,以为他就这样离开了。
但没过多久,脚步声又回来了。一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连人带被子扶坐起来一些,另一只手将一杯温水和几片胃药递到她嘴边。
“吃了。”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林晚在黑暗中怔住。他……竟然去给她拿药了?他甚至知道家里的常备药放在哪里?她记得她只是有一次整理药箱时随口提过一句胃药的位置。
她机械地张嘴,就着他的手吞下药片,喝了几口水。水温恰到好处。
吃完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她依旧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
“你吃的太少了。”他忽然说,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观察结论,“而且不规律。”
林晚哑然。她无法反驳。社恐和赶稿的压力下,她的饮食从来都是一团糟。
“以后,”黑泽阵的声音在黑暗中继续响起,带着他特有的、制定规则般的冷硬,“按时吃饭。我监督。”
监督?林晚懵了。这算什么?杀手先生的健康管理计划?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回到了客厅的地铺上。留下林晚一个人靠在床头,胃里的疼痛在药效下渐渐缓解,但心里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
从那天起,林晚发现,黑泽阵真的开始“监督”她的饮食。
他依然行踪不定,但只要他在公寓,到了饭点,他会用眼神,或者干脆直接走到她面前,用存在感迫使她停下手中的画笔,去厨房准备食物。他甚至会在她试图用一包饼干敷衍了事时,冷冷地瞥一眼,直到她认命地去煮一碗面。
这种“监督”毫无温情可言,更像是一种对“所有物”状态的强制性维护。但不可否认,林晚的胃痛发作频率确实减少了。
一种极其古怪的共生模式逐渐形成。他提供庇护(虽然这庇护本身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和某种意义上的“生活监管”,她提供身份掩护和家务料理。他们在冰冷的契约之外,编织出了一张由喂药、白粥、冷掉的牛奶、战术指导画作和饮食监督构成的、细密而诡异的日常之网。
这天,林晚在尝试一种新的甜点——葡式蛋挞。她很喜欢烘焙时那种专注和甜蜜的氛围,这能让她暂时忘记周遭的一切。当她小心翼翼地将烤好的蛋挞从烤箱里拿出来时,金黄色的表面带着诱人的焦糖斑点,奶香和蛋香混合着热腾腾的蒸汽弥漫在整个公寓。
她正拿着一个蛋挞,鼓起勇气想问问黑泽阵要不要尝一个(虽然他看起来和甜点这种东西格格不入),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是黑泽阵回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窈窕、容貌美艳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皮衣,勾勒出火辣的曲线,酒红色的短发利落张扬,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流转间带着一种成熟的风情和洞察一切的锐利。
是贝尔摩德。
林晚瞬间僵住,手里的蛋挞差点掉在地上。她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在为数不多的、黑泽阵允许她存在的“组织成员”名单里,这个女人是极其特殊且危险的存在。
贝尔摩德的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温馨得有些过分的公寓,掠过散落的画稿,最后定格在端着烤盘、穿着小熊围裙、一脸惊慌失措的林晚身上。
“哇哦,Gin,”贝尔摩德吹了声口哨,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讶和玩味,“这就是你藏起来的小妻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嘛。”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晚身上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好奇。
黑泽阵面无表情,甚至没看林晚一眼,径直走到沙发坐下,仿佛贝尔摩德的到来和他无关。“说正事。”
林晚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贝尔摩德那探究的目光让她无所遁形,社恐的本能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她端着滚烫的烤盘,手指被烫得发红,却不敢动弹。
贝尔摩德却没有立刻谈“正事”,她踱步走到林晚面前,微微俯身,看着烤盘里金黄诱人的蛋挞,红唇勾起:“好香啊,这是你做的?手艺不错嘛,小可爱。”
她的靠近带来一股浓郁的、危险的香水味,林晚吓得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厨房的门框。
“我……我……”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
“Vermouth。”黑泽阵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贝尔摩德直起身,耸了耸肩,脸上依旧带着那抹神秘莫测的笑容,终于走向黑泽阵,开始低声交谈起来,说的似乎是关于某个“目标”和“清理”计划。
林晚听不懂那些代号和暗语,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的紧张和危险。她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手里的烤盘越来越烫。
就在这时,黑泽阵似乎结束了与贝尔摩德的短暂交流,他抬眼,目光第一次落在林晚身上,和她手里那盘碍事的蛋挞上。
“放下。”他命令道,语气是不耐烦的冰冷,“回房间去。”
林晚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将烤盘放在餐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卧室,紧紧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狂跳不止。
门外,隐约传来贝尔摩德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么紧张她?看来不只是‘掩护’那么简单了嘛,Gin……”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但那股被强大危险人物审视的恐惧感,久久萦绕不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林晚才敢悄悄打开一条门缝。
贝尔摩德已经离开了。黑泽阵依旧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蛋挞,正低头看着。他吃得很慢,似乎是在品尝,又似乎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眸看向她。
林晚紧张地攥紧了门把手。
他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将剩下的小半个蛋挞放进嘴里,咽下。用纸巾擦了擦手,才淡淡地开口:
“以后,她再来,”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划定界限的意味,“像今天这样,避开。”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
他这是在……保护她?还是仅仅觉得她碍事,容易泄露秘密?
她分不清。
但她知道,在这个黑暗的组织内部,似乎也有着更复杂的暗流和界限。而她和黑泽阵之间,那条由恐惧、依赖、监督和偶尔诡异的关怀交织而成的纽带,在贝尔摩德闯入的这一刻,似乎又被赋予了新的、更加复杂的含义。
他吃掉了她做的蛋挞。
并且,告诉她需要避开那个叫贝尔摩德的、像毒玫瑰一样美丽危险的女人。
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认可?或者说,是更深的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