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再次来访,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傍晚。
这次他没有空手,除了又补充了一些食材(林晚注意到里面甚至有她上次随口提过想尝试的一种稀有菌菇),还带来了一个包装精致的方形扁盒。
“大哥,您要的东西。”伏特加将盒子递给黑泽阵,表情一如既往地恭敬中带着点好奇。
黑泽阵接过盒子,看也没看,随手就放在了林晚正在工作的电脑旁边。
林晚的画笔一顿,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盒子,又看看黑泽阵。
“给你的。”黑泽阵语气平淡,视线甚至没有从手中的平板电脑上移开,仿佛只是丢过去一包纸巾。
给……她的?
林晚愣住了。伏特加也明显愣了一下,偷偷瞟了他大哥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惊讶。
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林晚。礼物?来自琴酒的礼物?这比看到他在厨房煮粥还要让人惊悚。
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包装纸,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在黑泽阵无形的目光(即使他没看她,她也感觉他在注意她的反应)和伏特加好奇的窥视下,她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装。
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硬质纸盒,打开后,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套……画笔?
不是她平时用的那种普通数位笔替代品,而是一套极其专业的、手工制作的貂毛水彩画笔。笔杆是温润的深色木材,金属箍闪着低调的光泽,笔尖的毛色均匀,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旁边还有一套排列整齐的、她只在专业画材店橱窗里见过的进口水彩颜料分装盒,以及一本纸张厚实的高级水彩本。
林晚屏住了呼吸。
作为一个画者,她无法不被这样顶级的工具吸引。这套工具之于她,恐怕就像伯莱塔之于黑泽阵,是领域内的极致追求。她甚至能想象出用这套画笔蘸取饱满的颜料,在优质纸张上晕染出丰富色彩的美妙感觉。
可是……为什么?
她抬起头,看向黑泽阵,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甚至忘了恐惧。“为……为什么给我这个?”
黑泽阵终于从平板上抬起眼,目光扫过她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和那套画笔,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用那个,”他指了指她手边那几支磨损严重的普通压感笔和替代画笔,“效率低下,影响观察。”
效率低下……影响观察……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是在嫌弃她之前的工具不够好,影响了她“观察”和绘制那些他可能会评估的场景细节?这礼物并非出于温情,更像是……升级装备?为了让她这个“工具”能更好地配合他那个世界的“效率”准则?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小的、因为收到礼物而产生的悸动,瞬间冷却下来。
“谢……谢谢。”她低声道谢,声音干涩,将盒子轻轻合上,放在桌角,不再去看它。那精致的画笔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伏特加看看大哥,又看看明显情绪低落下去的“大嫂”,挠了挠头,识趣地告退了。
公寓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户。
黑泽阵似乎并没有在意林晚复杂的心理活动,他重新专注于他的平板。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风衣。
“我出去。”他说着,向门口走去。
又是这样。来去如风,从不解释。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在他手握上门把的瞬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去……?”
“工作”两个字在她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她能问什么?问你去杀人吗?
黑泽阵开门的动作停住,回过头,冰绿色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似乎也在诧异她竟然会开口询问。
“处理一点事情。”他给出了一个模糊至极,但相较于之前完全的沉默,已经算得上是“回答”的答案。
然后,他拉开门,身影融入门外走廊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门关上了。
林晚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空落落的。她低头,又看向桌角那套精致却让她心情沉重的画具。
这一夜,黑泽阵没有回来。
林晚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那套画笔在自动绘制着血腥的战场地图,一会儿是黑泽阵在雨夜里渐行渐远的背影。
第二天,接近中午时分,门锁才再次传来响动。
林晚正在厨房热牛奶,闻声望去。
黑泽阵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和离开时没什么不同,风衣依旧挺括,银发一丝不苟。但林晚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周身的气息比离开时更冷,那种无形的、压抑的戾气仿佛实质般萦绕着他。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林晚就是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极其糟糕,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而且,她闻到了。
一股极其淡薄,却被她敏锐捕捉到的气味——混杂在清冽雨水和烟草味道之中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很淡,但对于经历过闯入者事件、对那味道刻骨铭心的林晚来说,已经足够清晰。
他昨晚,果然去“处理”了“事情”。而这“事情”的结果,显然并不完全如意,甚至可能……很棘手。
黑泽阵没有看她,径直走到客厅,将风衣脱下。在挂上衣架之前,他动作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检查了一下风衣的袖口或下摆某个不显眼的位置。林晚注意到,他今天戴的手套,似乎也比平时更紧一些。
他走到窗边,沉默地站着,望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背影僵硬。
林晚端着热好的牛奶,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她不敢打扰他,此刻的他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但那萦绕不散的硝烟味和他身上散发出的低压,让她感到窒息。
她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喂她吃药时生硬的动作,想起那碗难喝却温暖的白粥,想起他对着她画的商店街认真分析“狙击点”时专注的侧脸……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掺杂着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担忧,悄悄探出头。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手里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轻轻放在了他身边的窗台上。
她没有说话,放下后便立刻退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迅速逃回了厨房的操作台后,假装忙碌地擦拭着已经干净的灶台。
黑泽阵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先是落在那杯乳白色的、散发着温暖甜香的牛奶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厨房里那个背对着他、肩膀微微瑟缩的纤细身影。
冰绿色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有被打扰的不耐,有对她这不合时宜举动的荒谬感,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所触动的怔忪。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窗内的两人,一个望着雨幕沉默不语,一个背对着他紧张不安。
那杯牛奶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与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中,袅袅上升,构成一幅诡异却莫名和谐的画面。
他没有碰那杯牛奶。
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用冰冷的命令让她“拿走”。
只是任由那点暖意,在那里静静地散发着,对抗着从他骨子里渗出的寒意,和从外面带回来的、洗不净的血与火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