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共谋感像一层湿冷的苔藓,附着在林晚的心上。她开始失眠,即使勉强入睡,也极易被细微的声响惊醒,仿佛那撬锁声和枪声就回荡在耳边。食欲也一落千丈,面对自己做的饭菜,常常只是机械地吞咽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身体的警报很快拉响。
起初只是喉咙干痒和偶尔的咳嗽,她并没在意,只当是换季不适。但症状迅速加重,头痛欲裂,浑身肌肉酸痛,冷热交替的感觉让她在厚厚的羽绒被里瑟瑟发抖,又很快被汗水浸透。
她发烧了,而且温度不低。
意识在昏沉和短暂的清醒间浮沉。她知道自己应该起来喝水,吃药,但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她模糊地意识到可能过去了一天,或者更久。
黑泽阵回来了。
她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停在客厅。他似乎察觉到了异常,脚步声向她床边靠近。
林晚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告诉他她可能病了,不用管她,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一只戴着黑色薄手套的手探了过来,覆上她的额头。那触感冰凉,与她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眩晕淹没。
“麻烦。”
她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厌恶还是单纯的陈述。
然后,他离开了床边。林晚昏昏沉沉地想,他大概觉得麻烦,走开了吧。这样也好,她可以安静地……睡一会儿……
然而,没过多久,脚步声去而复返。她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他似乎坐在了床边。一股微苦的药味混合着水的清凉触感凑到了她干裂的唇边。
“喝下去。”他命令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托起她的后颈,将水和药片喂了进去。
林晚本能地吞咽,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缓解。
之后,他又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那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毛巾的水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冰凉一片。他似乎很不擅长做这种事,更换毛巾的间隔时长时短,完全谈不上精心照料。
但这份生疏的、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照顾”,却让处于脆弱状态的林晚,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的依赖感。在这个她无比恐惧的男人身边,在这病痛的混沌中,她竟然奇异地找到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至少,他不会让她就这样死掉,因为她还“有用”。
夜里,高烧卷土重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林晚蜷缩成一团,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熔炉,又像是坠入了冰窟。混乱中,她感觉到那只覆着枪茧的、微凉的手再次探过来,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然后似乎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
她感觉到他好像又给她喂了一次水,甚至可能换了额头上已经被她体温焐热的毛巾。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听到他似乎在打电话,语气冰冷地对着那头说“……发烧……嗯……知道了……”,像是在咨询或者下达什么指令。
再次有清晰的意识时,天已经蒙蒙亮。高烧退去了一些,虽然依旧浑身无力,但头脑清醒了不少。她发现自己还活着,额头上搭着一条半干的毛巾,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几片用纸巾包好的药片。
黑泽阵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靠着椅背,似乎睡着了。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衬衫,银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竟让他看起来有了一丝罕见的、易碎般的疲惫。
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腿上,那副黑色的薄手套被摘了下来,放在一旁。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只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很好看的手。但指腹和虎口处,覆盖着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持枪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掌心似乎还有一些细小的、颜色浅淡的旧伤疤。
这就是那双扣动扳机、夺走生命的手。
也是这双在她高烧时,生硬地喂她吃药、给她换毛巾的手。
两种截然不同的印象在她脑海里激烈碰撞,让她感到一阵茫然。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黑泽阵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冰绿色的眼眸在初醒的瞬间闪过一丝锐利的警惕,但在看清是她后,又迅速恢复了平时的冷漠。
他坐直身体,动作流畅地重新戴上了手套,遮住了那些属于他黑暗世界的烙印。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林晚轻轻点了点头,喉咙依旧干痛,但勉强能发出声音:“……谢谢。”
黑泽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死不了就起来吃东西。”
他转身走向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回来一碗看起来清汤寡水的白粥,放在床头柜上。粥煮得过分软烂,水米分离,卖相实在不敢恭维,显然不是出自她的手笔。
是他做的?
这个认知让林晚再次感到愕然。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那碗惨不忍睹的白粥,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恐惧依旧存在,戒备也未曾放下,但一种更复杂的、她无法定义的情绪,悄然滋生。
她默默地撑起身体,靠在床头,端起那碗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粥没什么味道,甚至有点糊底的味道,但她却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
黑泽阵就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没有说话。
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透过窗户洒满整个房间,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粥碗见底,一股暖意顺着食道流遍全身,驱散了病后的虚冷。
林晚放下碗,看着那个逆光而立的背影。
他还是那个危险的、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琴酒。
但在此刻,在这个充满阳光和米粥暖香的早晨,他仿佛也只是那个名为“黑泽阵”的、与她有着一纸荒唐婚书的男人。
而她,在经历了一场高烧和一碗难喝的白粥之后,似乎……再也无法用单纯的“恐惧”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某种更微妙、更危险的东西,正在这沉默的共处中,悄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