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某种东西在林晚心里彻底改变了。
她不再仅仅是害怕黑泽阵这个人,而是恐惧他所代表的那个冰冷、残酷、视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那两个闯入者空洞的眼神和飞溅的鲜血,成了她每晚噩梦的主题。
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小心翼翼地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连呼吸都带着谨慎。她依旧会准备三餐,但不再试图去观察他的喜好,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简单的菜式。她甚至不敢再在他面前打开速写本,仿佛那“沙沙”的笔触会惊扰什么,引来不可预测的后果。
黑泽阵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他依旧早出晚归,行踪莫测。但林晚隐约感觉到,他待在公寓里的时间变多了一些。他不再总是擦拭伯莱塔,有时会长时间地站在窗边,沉默地凝视着窗外,背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审视?
他看她的眼神也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不再是完全的漠视,偶尔会带着一种近乎探究的打量,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在受到冲击后的稳定性。
这天,林晚在清理厨房时,在垃圾桶底层发现了一个被揉皱的、印着附近一家知名西点店logo的纸袋。正是那天装草莓蛋糕的袋子。
她盯着那个袋子,心里五味杂陈。那个蛋糕,她最终一口没动,第二天默默地扔掉了。它甜美的外表下,似乎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为什么要买那个蛋糕?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里。是任务需要伪装成体贴的丈夫?是一时兴起的怜悯?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黑泽阵式的……补偿?
她甩甩头,不敢再深想下去。试图理解一个杀手的行为逻辑,本身就是危险的。
日子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沉默中流逝。直到某天下午,门铃再次响起。
这一次,林晚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身体,迅速而无声地躲到了客厅的视觉死角,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第一时间看向黑泽阵。
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似乎是财经报告的文件。听到门铃,他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他没有动,只是对林晚做了一个极其简短、不容置疑的手势——安静,别动。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通过猫眼和门缝极其谨慎地向外观察。他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林晚知道,伯莱塔一定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几秒钟后,他身上的紧绷感似乎松懈了一丝。他回头看了林晚一眼,眼神复杂,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意味。然后,他调整了一下表情——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零点几个像素点——伸手打开了门。
“大哥!是我!”一个略显粗犷憨厚的声音传来。
林晚躲在角落,偷偷望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壮硕、戴着墨镜的方脸男人。是伏特加。她记得他,黑泽阵的跟班。
“嗯。”黑泽阵侧身让他进来,语气是惯常的冷淡,但似乎并没有面对敌人时的杀意。
伏特加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不小的超市购物袋。他摘下墨镜,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他大哥的“安全屋”,目光扫过温馨的布置和散落的画稿,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惊奇。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蜷缩在客厅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林晚身上。
“这位就是……大嫂?”伏特加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和不确定,看向黑泽阵。
黑泽阵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走到沙发边重新坐下,拿起那份文件,仿佛伏特加的到来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东西带来了?”
“带来了带来了!”伏特加连忙收回打量林晚的目光,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餐桌上,从里面往外拿东西——几盒高级牛肉,一些新鲜蔬菜,还有……好几盒不同牌子的咖喱块。
林晚看着那些咖喱块,心里咯噔一下。他……真的让伏特加买了?
“大哥,您要的咖喱块,各种口味的我都买了点。”伏特加邀功似的说,然后又忍不住瞟了林晚一眼,压低声音,但还是足够让林晚听到,“大哥,您这……金屋藏娇,过得挺滋润啊?”
黑泽阵翻动文件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伏特加立刻噤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大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车还在楼下。”
“嗯。”
伏特加如蒙大赦,赶紧戴上墨镜,快步离开了公寓,临走前还忍不住又好奇地看了林晚一眼。
门关上后,公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黑泽阵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林晚几乎屏住的呼吸。
她看着餐桌上的那堆食材,尤其是那几盒刺眼的咖喱块,感觉无比尴尬和难堪。伏特加那声“大嫂”和他探究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而黑泽阵那默认的态度,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是在向他的手下确认她的“身份”吗?这代表着什么?更牢固的囚禁?还是……更危险的卷入?
黑泽阵放下文件,走到餐桌旁,看了看那些食材,然后目光转向依旧僵在角落的林晚。
“做饭。”他命令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晚默默地走过去,开始处理那些食材。她选择了做蛋包饭,比较简单,而且……不会让她想起那晚的咖喱。
她打蛋,切火腿,炒饭……动作机械而沉默。黑泽阵就坐在不远处的餐桌旁,没有看文件,也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林晚将两份金黄的、淋着番茄酱的蛋包饭端上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沉默地开始吃饭。
吃到一半,黑泽阵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伏特加。”他说,“你见过他了。”
林晚拿着勺子的手一抖,番茄酱在嫩滑的蛋皮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痕迹。
“以后,”他继续用那种平淡的、叙述事实的语气说,“如果他,或者类似他这样的人出现,意味着‘外面’是安全的。你可以不用躲。”
林晚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依旧看着窗外,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告诉她如何判断安全与危险?是在……教她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生存的规则?
她不明白。她一点都不明白。
但她能感觉到,从闯入者事件,到伏特加的来访,再到他此刻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更紧地绑在了他的身边,绑进了这个她永远无法理解的黑暗世界里。
她不再是那个单纯的、被卷入的局外人。
她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共谋者。沉默的,被迫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的共谋者。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低下头,默默地将一勺混合着蛋皮和番茄酱的米饭送入口中。味道很好,米饭软硬适中,蛋皮嫩滑。但她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只觉得满口苦涩。
黑泽阵吃完了自己那份,放下勺子。他看了一眼林晚几乎没动多少的蛋包饭,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开了餐桌。
他走到玄关,拿起风衣,似乎准备出门。
在开门前,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说了一句:
“锁好门。”
然后,门被关上,公寓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和对着一盘渐渐冷掉的蛋包饭。
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这个小小的公寓映照得光怪陆离。
林晚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而她,正站在那条无法回头的界限上,身后是她熟悉的、恐惧却简单的过去,前方,是弥漫着血腥与未知的、与杀手共舞的未来。
她缓缓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冷掉的蛋包饭,放进嘴里,用力地、机械地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