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如同永不疲倦的背景音，铺满了崇明中学的每一个角落。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香樟树叶，在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金色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植物蒸腾出的、略带焦躁的热意。
高二学年的尾声，伴随着日渐繁重的课业和期末考试的压力，悄然逼近。每个人都仿佛被上紧了发条，课间少了打闹，多了埋头苦读的身影和低声讨论习题的嗡嗡声。
李默的生活，在经历了艺术节的风波、校门口的冲突、雨夜的狩猎之后，似乎终于被强行按回了“普通学生”的轨道。只是这轨道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歇。
小叔叔李东阳的那本旧笔记，被他藏在宿舍床板下一个绝对隐秘的夹层里。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拿出来，就着台灯幽微的光，一页页仔细研读。那些狂放的速写、迷茫的文字、诡异的图纸，像一块块破碎的拼图，试图在他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与他血脉相连却又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笔记中提到“学校后山那个废弃防空洞”，引起了他极大的注意。崇明中学依山而建，后山是一片被划为禁区的荒林，据说早年有军事设施，后来废弃了，校方明令禁止学生进入。
一个雨后的傍晚，天色阴沉，李默借口去图书馆查资料，独自绕到了学校后墙。这里荒草丛生，围墙年久失修，有一段已经坍塌了大半。他轻易地翻了过去，踏入了那片被湿漉漉的树木和藤蔓笼罩的禁区。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浓厚气息，鸟鸣稀少，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偶尔踩断枯枝的脆响。按照笔记里潦草的地图指示，他在一片长满青苔的乱石坡后面，找到了那个几乎被藤蔓完全掩盖的洞口。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向外渗出阴冷的、带着铁锈和尘土味道的空气。
李默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洞内并非自然形成，墙壁是粗糙的水泥，上面还有早已模糊不清的标语和编号。他小心地向深处走去，通道狭窄而曲折，岔路不多，地上散落着生锈的铁罐和朽烂的木箱。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人工洞穴。这里显然曾被用作仓库或临时驻地，靠墙堆放着一些蒙着厚重灰尘、盖着帆布的箱体，形状规则。洞穴一侧，还有一个用砖石简单垒砌的工作台，上面竟然还残留着一些早已锈蚀殆尽的工具和几个玻璃器皿的碎片。
手电光扫过洞穴中央，李默的呼吸微微一窒。
那里用白色油漆（如今已斑驳发黄）画着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几何图形，与他笔记本中某一页的涂鸦惊人地相似！图形周围，散落着一些焦黑的痕迹，像是某种剧烈燃烧或爆炸后的残留。
他走近工作台，拂去厚厚的灰尘，在台面边缘，发现了几道深深的、像是用刀反复刻划出的痕迹。凑近辨认，是三个已经模糊的字母：“L.D.Y”。李东阳名字的缩写。
还有一行更小、更凌乱的刻字，几乎难以辨识：「错了……全都错了……光不是救赎……影子才是真相……」
一股寒意顺着李默的脊背攀爬上来。小叔叔当年在这里做了什么？那些箱子里是什么？这个诡异的图形代表什么？“影子才是真相”又是什么意思？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开始仔细检查那些堆放的箱体。帆布一扯就破，露出里面锈蚀严重的金属外壳，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老式电子仪器或实验设备的部件，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在一个角落的箱子里，他甚至发现了几本同样蒙尘的、纸质脆硬的实验记录手册，记录者署名正是“李东阳”，时间停留在近二十年前。记录的内容涉及高能物理和某种“场域干涉”的设想，充满了激进的、未被证实的猜想，字里行间透露出记录者当时的狂热与偏执。
李默的心不断下沉。小叔叔绝不仅仅是一个叛逆的少年。他似乎在这里，进行着某种不被允许的、危险的个人研究。而这项研究，很可能与他最终的“消失”有着直接关联。
就在他试图翻开另一本记录册时，洞穴入口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石子滚动的声音！
有人！
李默瞬间关掉手电，身体如同融入黑暗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闪到一堆箱子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感官提升到极致。
脚步声很轻，很谨慎，不止一个人。手电光柱在洞口晃动了几下，随即熄灭，来人似乎也在避免暴露。
“是这里吗？”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本地口音的男声响起，有些粗嘎。
“没错，老板给的旧地图标的就这儿。”另一个声音回应，更年轻些，“妈的，这鬼地方，阴森森的。你说那小子真能找过来？”
“谁知道。老板说了，不管谁靠近这儿，尤其是翻墙进来的学生仔，都得‘留点心’。特别是姓李的……”
李默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老板？哪个老板？是针对他而来，还是针对这个洞穴本身？
那两人在洞穴里摸索了一阵，手电光偶尔扫过李默藏身的区域。他蜷缩在箱体后的缝隙里，心跳平稳，计算着对方的人数和可能的武器，以及最快解决他们又不引起更大动静的方式。
“好像没人？东西也都在。”粗嘎声音说道。
“再仔细看看，角落都搜搜。老板说了，这里的东西，尤其是纸质的，一片都不能流出去。”
脚步声朝着李默藏身的方向靠近。
就在其中一人伸手准备掀开盖在李默前方箱子上的破帆布时——
“咕咕——咕咕——”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逼真的猫头鹰叫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那两个男人动作一顿。
“什么声音？”
“好像是鸟……别管了，快点！”
但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很从容，甚至带着点悠闲，踏在枯叶上沙沙作响。
“里面的朋友，天色不早了，这地方年久失修，不太安全，还是早点出来吧。”一个清朗的、带着笑意的年轻男声传来，语气轻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洞内的两个男人明显紧张起来，手电光乱晃。
“谁？！”
“少管闲事！”
“我？路过的好心人而已。”洞外的男声依旧带笑，“不过，我刚好认识这片区的片警王叔叔，要不要我请他过来，带二位去聊聊为什么擅闯学校禁区，还鬼鬼祟祟的？”
这话显然击中了来人的软肋。他们低声咒骂了几句。
“撤！”粗嘎声音果断下令。
两人不再搜寻，迅速朝着洞口退去，脚步声匆忙而凌乱，很快消失在外面的山林中。
李默依旧藏在阴影里，没有立刻动作。洞外那个“好心人”也没有离开。片刻后，那个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洞穴里面：
“行了，人都走了。里面的朋友，可以出来了。放心，我不是他们一伙的。”
李默沉吟数秒，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但没有完全暴露在洞口可能看到的位置。
“你是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显得低沉而警惕。
“一个对这里同样好奇的人。”洞外的男声似乎走近了些，“不过，看来你比我更有收获。李东阳的侄子，李默，对吗？”
李默心中一凛。对方不仅知道这个洞穴，知道小叔叔，还知道自己的身份！
“别紧张。”洞外的人似乎能猜到他的反应，“我没有恶意。事实上，我和你小叔叔……算是旧识。虽然那时候我还小。我姓楚，楚风。”
楚风？李默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自称楚风的年轻人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李东阳，关于这个洞穴，还有刚才那些人的事……明天中午，学校后门‘七里香’茶餐厅，靠窗第二个位置。我等你。”
说完，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蝉鸣与风声里。
洞穴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李默自己的呼吸声。他站在原地，手电光重新亮起，照亮了地上凌乱的脚印、斑驳的图形、锈蚀的仪器，还有手中那本沉甸甸的、记录着疯狂与未知的实验手册。
蝉鸣依旧在远处的树林里喧嚣。
但这喧嚣之下，一些沉寂了近二十年的秘密，以及新的、莫测的危机，似乎正伴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楚风”，一起浮出水面。
回响，已然开始。
而李默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和漩涡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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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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