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驰远是从蓝无虞有些恍惚的神色和旁人隐约的议论中，得知婚约更改的消息的。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想也没想就冲去找江曜辞。
在客舍外的竹林边，他堵住了正要回房的江曜辞。
苏驰远“江曜辞！你给我站住！”
苏驰远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尖锐。
江曜辞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眼中却带着疲惫：
江曜辞“苏驰远，有事？”
苏驰远“有事？当然有事！”
苏驰远几步冲到他面前，气得胸膛起伏。
苏驰远“婚约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变成你和无虞姑娘了？你明明……你明明心里装着别人！”
江曜辞的眉头皱了起来：
江曜辞“这是两家长辈的决定，并非儿戏。”
苏驰远“狗屁决定！”
苏驰远口不择言。
苏驰远“你不喜欢她，你倒是拒绝啊！你身为云梦泽少主，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吗？你这么耽误无虞姑娘做什么？把她当什么？维系你们两家关系的工具吗？！”
这话戳中了江曜辞心中隐秘的痛处和愧疚，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江曜辞“苏驰远！注意你的言辞！此事关乎两族，岂是凭个人喜恶就能轻易更改的？无虞姑娘是蓝家正经的小姐，与我联姻，谈不上‘耽误’！”
苏驰远“怎么不是耽误？！”
苏驰远双眼发红，他为蓝无虞感到不值。
苏驰远“她那么好，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人！而不是一个心里装着别人、只会给她‘体面’和‘责任’的夫君！江曜辞，你这是在害她！”
江曜辞“我没有要害她！”
江曜辞的声音也提高了，带着压抑的烦躁。
江曜辞“我会尽我所能待她好，给她应有的尊重和地位！这难道还不够吗？”
苏驰远“不够！当然不够！”
苏驰远吼道：
苏驰远“感情呢？真心呢？你给得起吗？！”
两人的争吵声引来了附近的人，蓝无虞闻讯匆匆赶来，见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劝阻。
蓝无虞“苏公子！江少主！你们别吵了！”
看到蓝无虞出现，苏驰远更是激动，指着江曜辞对她道：
苏驰远“无虞姑娘！你别怕！他要是敢欺负你，我……”
江曜辞“苏驰远！”
江曜辞厉声打断他，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江曜辞“这是我和无虞姑娘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苏驰远“你！”
蓝无虞“够了！”
蓝无虞提高了声音，语气是少有的严厉。她看了看气得满脸通红的苏驰远，又看了看面色冰冷隐忍的江曜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蓝无虞“此事已成定局，争吵无益。苏公子，你的好意无虞心领了，但请莫要再为我与江少主争执。”
蓝无虞“江少主。”
她转向江曜辞，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蓝无虞“也请勿动怒。苏公子他只是……关心则乱。”
她的话既安抚了江曜辞，也给了苏驰远台阶下，但那份疏离的客气，却让两个男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苏驰远瞪着江曜辞，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江曜辞看着苏驰远离去的背影，又看向眼前低眉顺目、仿佛无事发生的蓝无虞，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更盛，却又无处发泄。他最终也只是对蓝无虞点了点头，语气生硬：
江曜辞“抱歉，让你见笑了。”
说完，也转身离开。
蓝无虞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左一右截然相反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风吹动她的衣裙，显得身影格外孤单。
深夜，江曜辞心烦意乱，无法入眠，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天边那轮残月发呆。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巡夜的弟子，没有回头。
蓝无虞“江少主。”
清冷的女声响起，是蓝无虞。
江曜辞有些意外，转过头：
江曜辞“无虞姑娘？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蓝无虞走到他旁边的石凳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她没有看他，也望着月亮，轻声问：
蓝无虞“在想什么？是在想……望舒吗？”
江曜辞身体一僵，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江曜辞“抱歉。”
他不该在新婚约对象面前，流露出对另一个女子的牵挂。
蓝无虞却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无波：
蓝无虞“没事。”
她顿了顿，又道：
蓝无虞“我倒是觉得，江少主才委屈。要被迫娶自己……不爱的人。”
她说得如此直白坦然，反而让江曜辞愣住了。他侧头看向她，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神情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江曜辞“你……”
江曜辞斟酌着词语。
江曜辞“你此刻，应该很委屈吧？”
被迫接受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甚至男方心有所属的婚姻。
蓝无虞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曜辞以为她不会回答。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
蓝无虞“世家女子的婚姻，大多如此。谈不上委屈。只是……”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江曜辞，目光清澈。
蓝无虞“江少主，既然事已至此，有些话，我想说在前头。”
江曜辞正色道：
江曜辞“请讲。”
蓝无虞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
蓝无虞“这场婚姻，始于利益与责任，我明白。我不求江少主心中能有我一席之地，更不敢奢望取代望舒在你心中的位置。”
蓝无虞“我只希望，日后相处，我们能彼此尊重，相敬如宾。你无需感到愧疚或压力，做好你的云梦泽少主，我会做好我该做的。”
她的话理智得近乎冷酷，却也坦荡得让人无从指责。江曜辞心中震动，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清醒，如此……通透。
江曜辞“无虞……”
他第一次这样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
江曜辞“以后，我会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我会给你所有的体面、尊重和庇护。云梦泽少夫人的位置，只会是你的。”
这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蓝无虞闻言，明显愣了一下。她看着他严肃而认真的神情，眼中飞快地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惊讶，又似是……微不可查的触动。
他承诺的不是爱，而是责任与体面，对她这样一个“利己”且清醒的人来说，这或许比虚无缥缈的爱情承诺，更为实在。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轻轻道：
蓝无虞“谢谢。”
江曜辞看着她温顺的模样，心中那点因苏驰远争吵而起的烦躁和愧疚，似乎稍稍平息了些。他缓声道：
江曜辞“这是我应该做的。”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两人并排坐着，望着同一轮月亮，心中却想着截然不同的事。一段始于责任与利益的婚姻，就此定下了基调。
蓝砚辞被安置在药庐深处的静室，由蓝启明亲自施救，辅以无数灵丹妙药，总算吊住了性命，但人一直陷在深度的昏迷之中。
蓝望舒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衣不解带。原本明媚鲜活的小脸，如今苍白消瘦得可怜，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床上的人，亮得惊人，也执拗得吓人。
蓝望舒“哥……”
她伏在榻边，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哀求。
蓝望舒“我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了。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她每日避过旁人，以金针小心翼翼刺破心口，取出一滴泛着淡金色光晕的、滚烫的心头血，混入灵泉水，再一点点喂入蓝砚辞口中。
每一次取血，都仿佛抽走她一部分生命，脸色便苍白一分，气息便虚弱一分。但她看着蓝砚辞那似乎微微红润了一点的唇色，看着他胸口那几乎微不可查、却确实变得平稳了些的起伏，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寂静的室内镀上一层凄美的橘红。
蓝望舒刚刚喂完今日的心头血，虚弱得几乎坐不住，只能趴在榻沿，贪婪地看着蓝砚辞沉睡的容颜。他的眉还是那样好看，鼻梁挺直，只是少了平日那份清冷，多了几分病弱的柔和。
蓝望舒“你快醒醒，好不好？”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轻极轻地描摹他的眉眼，仿佛要刻进心里。
蓝望舒“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强烈的思念与多日来的心力交瘁终于击垮了她的防线，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不偏不倚，正好滴在蓝砚辞苍白的脸颊上。
泪水沿着他的皮肤缓缓滚落，留下一道湿痕。就在这时！蓝砚辞那一直毫无动静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蓝望舒“求求你快点醒，好不好？”
紧接着，他那冰凉的、被蓝望舒紧紧握在掌中的手指，也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蓝望舒浑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猛地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蓝望舒“哥……？”
她试探着，用气音呼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蓝砚辞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仿佛在抵抗着什么痛苦，又仿佛在努力挣脱黑暗的束缚。
他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这细微到极点的反应，对蓝望舒而言，不啻于惊雷！
蓝望舒“哥！你听得见我说话，对不对？”
她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语无伦次。
蓝望舒“是我，是阿舒！你快醒醒，看看我！”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是喜悦，是委屈，更是无尽的期盼。
蓝望舒“你醒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抽噎着，带着哭腔，又带着笑。
蓝望舒“一个……关于我们未来的，最好的秘密……你快醒醒，好不好？求你了……”
或许是她的泪水，或许是她日日以心头血为饲的坚持，或许是她此刻声嘶力竭的呼唤，终于穿透了重重的毒障与昏迷，触及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蓝砚辞那浓密的长睫，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挣扎着要掀开那沉重的帷幕。
在蓝望舒近乎绝望又充满期盼的注视下，蓝砚辞那紧闭了数日的眼帘，终于缓缓掀开了一道缝隙。
起初，眼神是涣散的，茫然的，仿佛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找不到焦点。他下意识地想要动，却牵动了体内残存的毒性，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紧紧蹙起。
蓝望舒“哥！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蓝望舒的泪水瞬间决堤，她扑到榻边，想碰他又不敢用力，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
蓝望舒“是我，你看看我，我是阿舒！”
那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嗓音，如同清泉注入干涸的心田。蓝砚辞涣散的瞳孔一点点凝聚，艰难地转动，终于，对上了那双盈满泪水、却亮得惊人的眼眸。
是望舒。
蓝砚辞（“我的阿舒。”）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但随即，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
蓝砚辞（“不过几日，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阴影，嘴唇也没有血色……”）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费力地抬起另一只尚能动弹的手，指尖微颤，轻轻触碰到她冰凉的脸颊，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蓝砚辞“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他醒来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如何，不是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关心她的脸色。
蓝望舒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是心酸，是委屈，更是铺天盖地的喜悦。她抓住他触碰自己脸颊的手，紧紧按在脸上，仿佛要汲取他掌心的温度。
蓝望舒“我没事……我很好……”
她抽噎着摇头，语速因为激动而变得飞快。
蓝望舒“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有话要告诉你，很重要很重要的话！”
蓝砚辞看着她激动难抑的样子，虽然身体依旧沉重疼痛，意识也还有些昏沉，但还是强撑着精神，专注地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说。
蓝望舒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蓝望舒“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蓝砚辞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眼中闪过痛楚和更深的不解。
蓝砚辞（“在一起？如何在……这种身份下？”）
他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口不择言。
蓝望舒看懂了他的眼神，连忙摇头，抓紧他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蓝望舒“不是的！哥，你听我说完！我不是……我不是爹爹亲生的女儿！”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蓝砚辞昏沉的脑海之中。他愣住了，一时间甚至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蓝砚辞（“不是……亲生的？”）
蓝望舒急切地继续解释，语速更快：
蓝望舒“是真的！是爹爹告诉我的！他说，我不是他亲生的，我和蓝家，没有血脉关系！和你……也没有！”
她一口气说完，紧张地、期盼地看着他，生怕他不信，又补充道：
蓝望舒“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阿姐，或者……或者我们去问爹爹！或者大哥！”
蓝砚辞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膛微微起伏。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几乎冲散了他身体的虚弱和痛楚。
他看着她焦急又充满希冀的眼神，脑海中飞快闪过许多细节——父亲对她超乎寻常的宠爱里偶尔闪过的复杂，母亲早逝的谜团，蓝无虞偶尔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望舒身上那些绝非凡俗的力量与法宝。
蓝砚辞“阿舒……”
蓝望舒“哥哥，我在，阿舒在呢。”
这一切，似乎都有了另一种解释的可能。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后怕与心疼。他想起昏迷前她爆发出的恐怖力量，想起她此刻苍白憔悴的模样……
蓝砚辞“所以……你之前的力量透支，还有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带着颤抖。
蓝砚辞“都是为了……救我？”
蓝望舒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蓝望舒“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哥，我们不是兄妹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对不对？”
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到极致的爱恋与期盼，看着她为了自己而变得如此虚弱却依旧闪耀着光芒的脸庞，蓝砚辞只觉得心中的巨墙轰然倒塌，随之涌出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情感洪流。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痛苦与挣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他伸出双臂，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将扑在榻边的、泪流满面的少女，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蓝望舒也回抱住他。
这个拥抱，隔阂尽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充满了对未来的无尽期盼，更充满了汹涌而坦荡的爱意。
蓝砚辞“对。”
他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发间，感受着她真实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声音沙哑却坚定无比，如同最郑重的誓言：
蓝砚辞“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蓝砚辞“我的……阿舒。”
静室内，药香袅袅，夕阳的余晖为相拥的两人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过去，而属于他们的黎明，虽然依旧布满未知的荆棘，却终于透出了真切的光芒。
卿知给大家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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