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扇自动打开的门,像一个沉默的白色伤口。
门外,是无尽延伸的纯白走廊。
蒲熠星握着那把冰冷的骨瓷刀,刀柄上那个深刻的字母“F”,像一个烙印,烫着他的掌心。
方木。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引爆了一场无声的核冬天。
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构筑这座白色地狱的砖石。
“阿星……”林蔓的声音把他从冰冷的深渊里拽了出来,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冰凉。
“走。”
蒲熠星只说了一个字。
他拉着林蔓,走进了那片令人眩晕的纯白。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无法分辨的门。
他们像走在一个被无限复制的噩梦里。
走了大概二十米,右侧的一扇门,面板无声地亮起。
又一个问题。
【长篇小说《有人自林中坠落》中,主角林默为了保护关键证人,向警方撒了第一个谎。请问,那个谎言是什么?】
蒲熠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个问题,不再是考验记忆力。
它在考验……对“谎言”的认知。
他记得。
林默为了给证人制造不在场证明,谎称自己当晚的车坏在了半路,耽误了两个小时。
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撬动了整个案件走向的谎言。
“他说……他的车坏了。”蒲熠-星对着面板,一字一句地说。
“嘀。”
门开了。
门后的房间,让蒲熠星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里不再是纯白。
整个房间,被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钟表店。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
落地钟,挂钟,布谷鸟钟……
上百个钟摆,在同一时间,以不同的频率,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时间的噪音。
而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展柜。
柜子里,放着一块摔碎了屏幕的,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这是……”林蔓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书里的证物。”蒲熠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手机上。
“死者生前用过的手机,里面的通话记录是破案的关键。”
“那……我们要找什么?”
蒲熠星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视线,扫过墙上那些疯狂走动的时钟。
它们的指针,都指向不同的时间。
下午三点十五,晚上十一点零二,凌晨四点半……
一片混乱。
扬声器的电流声,再次响起。
是方慕。
“欢迎来到‘时间’的房间,蒲老师。”
那个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
“你在书里写,‘时间是唯一的,不会说谎的证人’。”
“现在,请你让这些说谎的钟,都说实话。”
“把它们,都校准到……它们应该在的时间。”
蒲熠星明白了。
这是一个密码锁。
这些钟,就是密码盘。
他必须把每一个钟,都调整到小说里对应事件发生的时间点。
“这怎么可能……”林蔓的脸上血色尽失,“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我记得。”
蒲-熠星闭上了眼睛。
《有人自林中坠落》的整个故事构架,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个伏笔,都像一张星图,刻在他的脑子里。
“九点四十五分。”
他睁开眼,走向左手边第一座落地钟。
“主角林默接到第一个报警电话的时间。”
他伸出手,将沉重的黄铜指针,拨到了正确的位置。
“十一点三十六分。”
他走向墙边一个巴洛克风格的挂钟。
“法医报告里,推断的最初死亡时间。”
“凌晨一点零七分。”
“监控拍到嫌疑人车辆离开现场的时间。”
他像一个精准的机械师,在这片时间的噪音里穿行。
一个又一个钟,被他拨回了故事里应有的轨道。
林蔓跟在他身后,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房间里“滴答”的噪音,在逐渐变得统一,和谐。
当蒲熠星将最后一个布谷鸟钟的时间,调整为“下午两点整”——那是凶手最终落网的时间——整个房间的钟声,奇迹般地同步了。
上百个钟摆,以同一个频率,整齐划一地摆动着。
“滴答。”
“滴答。”
那声音,像一颗巨大而平稳的心脏,在房间里跳动。
中央的玻璃展柜,发出一声轻响,缓缓升起。
那块摔碎的诺基亚手机,暴露在他们面前。
蒲熠星走过去,将它拿了起来。
手机的背面,用胶带贴着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
他展开纸条。
上面是打印出来的,短短的一行字。
【你的谎言,救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的谎言,却只换来了一纸退学通知。】
纸条的末尾,是一个巨大的,用红色墨水打印出来的字母。
【A】
蒲熠星的指尖,微微颤抖。
F,A。
方慕,到底想拼凑出一个什么样的词语?
“我们撒谎,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相信的东西。”
方慕的声音,幽灵般地再次响起。
“但为什么,你的主角可以成为英雄,而我,只能成为一个疯子?”
“回答我,蒲老师。”
那个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情绪。
不是嘲弄,不是玩味。
是一种深可见骨的,不解与怨恨。
“因为……那只是小说。”蒲熠星对着空气,干涩地回答。
“小说?”
电流音里,传来一声嗤笑。
“你躲在‘小说’这个安全的壳子后面,消费着别人的痛苦,编织着廉价的正义。”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被你当成‘素材’的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我躲在阴沟里,像老鼠一样活着。”
“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高展那张伪善的脸,梦到我父母失望的眼神。”
“而你,踩着我的尸骨,成了受人追捧的大作家。”
“这不公平,蒲老师。”
“所以,我要创造一个……绝对公平的世界。”
“在这里,你写的每一个字,都要负责。”
“你犯下的每一个错,都要偿还。”
声音消失了。
房间的门,再次打开。
蒲熠-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句“这不公平”,像一根针,刺进了他的耳膜。
他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
他写了那么多关于罪恶与人性的故事,自以为看透了黑暗。
但直到今天,直到他自己成为故事的主角,他才发现,他从未真正理解过,那种被命运碾碎的,无声的绝望。
他以为自己在创作。
或许,他只是一个冷漠的,记录者。
“阿星?”
林蔓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我们……还要继续吗?”
蒲熠星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张写着“A”的纸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翻涌的情绪。
“要。”
他说。
“我们必须出去。”
他拉着林蔓,走出了钟表室。
纯白的走廊,依旧死寂。
但蒲熠星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个迷宫,不再只是一个物理空间。
它变成了一面镜子。
一面照出他所有作品,所有角色,所有……罪与罚的镜子。
而方慕,就是那个站在镜子对面的人。
他要逼着蒲熠星,亲眼看着这面镜子,一寸一寸地,被他自己,亲手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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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技术部门的电话,打进了市局会议室,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我们查到了!一个月前,有一家私人化学实验室,通过海外渠道,采购了一批高纯度的氰化钾!”
郭文韬一把抢过电话:“采购人是谁?!”
“登记的名字是假的,但收货地址是真的!”
“是城郊的一个废弃仓库,我们查了仓库的产权人……”
“是高远!”
郭文韬和张警官,几乎是同时吼出了这个名字。
“没错!”电话那头的警员说,“那个仓库,就在高远名下的一家物流公司旁边!”
“地点!立刻把地点发给我!”
郭文韬挂掉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张队,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张警官拦住他,“你不是警察,不能参与行动!”
“方慕的目标是我朋友!”郭文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设计的那个变态游戏,只有我可能比警察更快地理解他的逻辑!”
“阿蒲在用命给我拖延时间,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张警官看着他,沉默了几秒。
“……上车。”
他说。
“但是,你必须待在警戒线外面。”
“好!”
十几辆警车,拉响了刺耳的警笛,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沉沉的夜色。
郭文韬坐在其中一辆车里,心脏狂跳。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阿蒲。
你再撑一下。
一定要撑到,我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