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咨询室的窗户,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你开始回复邮件了。”李医生的语气是陈述,而非询问。
江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是草稿。”
“但你在尝试表达。”李医生轻轻转动手中的笔,“这是个进步。”
江辰没有否认。过去一周,他的草稿箱里积攒了七封未发送的邮件,每一封都是写给见清的。有些只有几行字,有些是长长的独白,有一封甚至只是一张星空的照片——从他病房窗口拍摄的,右下角有隐约的栏杆影子。
“能告诉我是什么促使你开始写这些信吗?”李医生问。
江辰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起三天前,在康复中心的图书馆里偶然翻到的一本光学教材。其中一页上写着:“当光从一种介质进入另一种介质时,传播方向会发生改变,这种现象称为折射。”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折射,”江辰轻声说,“光在改变介质时会弯曲,但不会消失。也许我们也一样。”
李医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一直在想,或许我和见清不是平行线,而是两束不同介质中的光。我们需要找到那个能让光线弯曲的界面,而不是固执地直线前进。”
“你找到那个界面了吗?”
江辰望向窗外的暴雨:“也许高考就是那个界面。在它之后,一切都会进入不同的介质。”
咨询结束时,雨已经小了。江辰回到病房,打开电脑。这一次,他新建了一封邮件,认真地写道:
“见清,今天我学到了一个词:折射角。是光线穿过界面后偏转的角度。我在想,我们的光会以什么角度偏转?又会进入什么样的新介质?”
他依然没有发送,但这次,他点了保存后,没有立即关闭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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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见清盯着黑板上的倒计时——51天。这个数字像魔咒一样悬在每个人头顶。
“见清,这道题你能帮我看一下吗?”陈婧拿着一本习题集过来,指着一道电磁学题目。
见清接过习题集,耐心地讲解起来。讲完后,陈婧没有立即离开。
“你最近看起来好多了。”她说。
见清愣了一下:“有吗?”
“嗯,前阵子你总像丢了魂似的。”陈婧笑了笑,“现在好像...平静了很多。”
见清没有解释,那是因为他终于接受了现状——江辰的离开不是抛弃,而是他们各自必经的折射。
放学后,张伟带来一个新消息。
“我姑姑说,江辰参加的那个项目是短期的,最多六周。”他说,“算算时间,他应该快回来了。”
见清的心脏猛地一跳:“具体什么时候?”
“不确定,但肯定能在高考前回来。”张伟压低声音,“不过,我姑姑说,出院不代表痊愈。这种问题,需要长期调理。”
那天晚上,见清又一次登录邮箱。依然没有新邮件,但他注意到,邮箱的界面有细微的变化——草稿箱的图标旁,显示有一个未完成的草稿。
这个发现让他整晚无法入睡。江辰在写回信,虽然没有发送,但他在写。
凌晨两点,见清爬起来,打开台灯,开始写一封新的邮件:
“今天张伟说你快回来了。我没有特别激动,反而有些平静。我想我终于明白,你不是离开我,而是在寻找我们之间合适的折射角。
最近我在想,光之所以会折射,是因为它在不同介质中速度不同。也许我们现在的分离,只是因为在彼此的世界里走得太快,需要调整速度,找到能够同频共振的节奏。
无论你需要多久,我都会在这里,在我们的界面上,等待光线的重新交汇。”
写完后,他立即点击了发送。这一次,他不期待回复,只是想要江辰知道——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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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治疗室里,气氛比以往轻松一些。
“辰辰这周主动参加了园艺治疗小组。”母亲的语气带着欣慰,“还交了一个朋友,叫小哲。”
江辰安静地坐着,没有否认。小哲是他在园艺小组认识的,一个患有轻度焦虑症的男孩,比他小两岁。他们一起照顾一盆薰衣草,很少交谈,但有一种默契的宁静。
“很好的进展。”李医生转向江辰,“能分享一下交朋友的感觉吗?”
江辰想了想,说:“像找到了一束同频的光。”
治疗结束后,父亲罕见地留了下来,说想单独和李医生谈谈。江辰和母亲先回到病房。
在走廊上,母亲突然说:“爸爸其实很担心你。”
江辰点点头。他知道,只是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种担心。
“他昨天去学校帮你办理了保留学籍的手续。”母亲继续说,“等你回去,可以直接参加复习。”
江辰停下脚步:“妈,如果我不想回原来的班级呢?”
母亲愣住了:“为什么?”
“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江辰说,“而且,我不想给见清造成困扰。”
这是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在家人面前主动提起见清的名字。
母亲的眼神复杂起来,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再商量。”
回到病房,江辰打开电脑。见清的新邮件在那里,关于折射角的回应让他眼眶发热。他打开那封存了好几天的草稿,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很短,只有两行:
“我们的折射角应该是锐角,因为我不想偏离你太远。 PS:我种的薰衣草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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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邮件时,见清正在上晚自习。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偷偷拿出来,看到发件人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冲出教室,跑到洗手间,锁上门,才敢点开那封邮件。
很短,但足够了。
他反复读着那两行字,直到能背下来。然后,他回复:
“锐角很好,因为锐角是朝彼此靠近的角度。 PS:薰衣草是什么颜色的?”
发送后,他靠在墙上,深深呼吸。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感到胸腔里那种紧绷的东西松动了。
回到教室,张伟投来询问的目光,见清轻轻点头,张伟便明白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那天晚上,见清梦见自己和江辰站在一片薰衣草花田中,两束光从不同的方向射来,在花田上空交汇,折射出紫色的光芒。
醒来时,他记得梦中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那种宁静的幸福感。
早晨一到校,他就去办公室找了王老师。
“老师,我想调换座位。”
王老师从作业本中抬起头,有些惊讶:“为什么?现在的座位不舒服吗?”
“不是。”见清平静地说,“江辰回来后,可能需要一个更安静的位置。我想把我的座位让给他,我搬到后面去。”
王老师看了他很久,最后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他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了。”见清说,声音里有着数月来未曾有过的确定。
走出办公室,阳光正好。见清抬头,眯着眼看天空中的云朵。他想,每个人都是一束光,都有自己的频率和波长。有时候,两束光会相遇、干涉,产生美丽的干涉条纹;有时候,它们会折射,改变方向,但永远不会消失。
江辰是他的光,他也是江辰的光。现在,他们正在学习如何在不同的介质中传播,如何计算那个能让彼此重新交汇的折射角。
而他知道,无论如何计算,结果都会是锐角——因为他们的心,始终朝着彼此的方向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