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道不同

自那日被归无雁一同“请”出医馆后，谢知还与苏倾澜之间的暗流，从归无雁门前，转向了更广阔的京城。

谢知还动用军方关系，明里暗里给苏倾澜的“生意”使绊子。不是核查货品税赋，便是巡逻队“恰好”频繁光顾其商铺所在街区。苏倾澜则利用其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几次三番截胡了谢知还手下正在追查的、可能与旧案相关的线索人物，气得副将赵霆直跳脚，直骂这西域狐狸狡诈。

两人你来我往，虽未真正撕破脸动手，但那火药味，连靖安王萧玦都嗅到了。

“啧啧，本王这京城，可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萧玦坐在自家水榭里，听着手下汇报那两位近日的“战绩”，摇扇轻笑，“一个是建安将星，一个是西域来的过江龙，为了咱们那位归先生，可真是不遗余力啊。”

而被争夺的“中心”——归无雁，却在这诡异的平衡中，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苏倾澜被谢知还牵制，来得没那么勤快了。而谢知还，大约那日被当面赶人有些挂不住脸，或是忙于对付苏倾澜，也暂时没再亲自上门。这正好方便了归无雁暗中行事。

三日期限一到，归无雁再次夜访鬼市。

灰鼠果然等在那里，见到归无雁，比上次更加恭敬，甚至带了几分畏惧。他将一张薄薄的纸条塞进归无雁手中，低声道：“先生要查的，都在上面了。‘赤焰萝’的源头，指向西域一个叫‘火罗’的小国，但近半年，有几批货通过黑船，绕开了官方码头，在几个私人废弃坞岸卸货，接手的人很神秘，手脚干净，暂时摸不到底。”

归无雁借着昏暗的灯光快速浏览纸条，上面还记录了几个可能与这批货有关的、京城地下帮派的名字。

“至于八年前，落鹰涧……”灰鼠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当时确实有一伙极其厉害的神秘人在那一带活动，行事风格狠辣，擅长合击与一种诡异的绞杀技，符合‘影卫’特征。他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说，灭口。谢老将军的队伍，可能是恰好撞上了。”

灭口？寻找东西？归无雁心下一凛。这与谢擎将军奉命驰援的官方说法截然不同！

“还有一件事，”灰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闪烁，“最近，除了您，还有另一伙人也在暗中打听‘赤焰萝’和当年落鹰涧的事，来头……似乎也不小。”

归无雁立刻追问：“什么人？”

灰鼠摇摇头：“对方很谨慎，没露真容，但出手阔绰，不像寻常江湖人，倒像是……宫里出来的架势。”

宫里！归无雁握着纸条的手猛地收紧。是皇帝的人？皇帝也在暗中调查？他是不放心自己，还是……他本身也对谢擎之死心存疑虑，甚至……知情？

线索如同乱麻，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危险。

就在归无雁沉浸在纷乱思绪中，走出鬼市范围，踏入一条相对安静的巷道时，一道熟悉的、带着戏谑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哎呀呀，看来有人比本王想象的要忙得多啊。这大半夜的，不在医馆好生休息，跑来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会情郎？”

苏倾澜抱着臂，懒洋洋地靠在前方的墙面上，绛紫锦袍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桃花眼弯着，里面却没什么笑意。

归无雁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苏公子不也在此？”

“我嘛，”苏倾澜踱步走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归无雁袖口，“自然是关心先生安危。这地方龙蛇混杂，先生这般品貌，独自夜行，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我可是会心疼的。”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探究，“不过，看先生方才出来的方向……是去了鬼市？怎么，谢将军那边查不到想要的，转而求助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了？”

归无雁不欲与他多言：“不劳苏公子费心。”

他侧身想走，苏倾澜却伸手拦住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在月光下逼近，带着一股压迫感：“归先生，别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谢知还能给你的，我未必不能。他给不了你的……比如自由，比如摆脱某些‘身不由己’的困境，或许我能做到。”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仿佛洞悉了归无雁某些深藏的窘境。

归无雁抬眼，清冷的眸光与苏倾澜对视：“苏公子，你我道不同。”

“道不同？”苏倾澜轻笑，指尖几乎要触到归无雁的下颌，被他偏头躲开，“这世间大道万千，何必执着于一条？跟着我，至少不会让你如此……辛苦辗转，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声冷冽的沉喝：“放开他！”

谢知还一身玄色劲装，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握在腰间的佩刀刀柄上，眼神冰寒如腊月风霜，紧紧盯着苏倾澜几乎要碰到归无雁的那只手。他显然是得到消息赶来的，气息微有不稳，额角带着细汗。

苏倾澜缓缓直起身，收回手，面对谢知还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加恣意：“谢将军，这夜深人静的，你不在府中休息，跑来这小巷子里……捉奸？”

这话挑衅意味十足。

谢知还大步上前，一把将归无雁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苏倾澜，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他盯着苏倾澜，一字一句道：“苏倾澜，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离他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倾澜摊摊手，一脸无辜：“谢将军好大的官威啊。我只是与归先生偶遇，闲聊几句，何必动怒？”他目光越过谢知还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归无雁，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归先生，你看，有人总是这般不解风情，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还是那句话，若觉得委屈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冲着归无雁又是一个电力十足的媚眼，无视谢知还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悠然自得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巷子里，只剩下谢知还与归无雁两人。

谢知还依旧紧紧握着归无雁的手腕，力道有些大，仿佛怕一松手，这人就会像烟一样消失。他转过身，看着归无雁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胸中有无数质问翻涌——为何深夜来此？为何与苏倾澜纠缠？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可当他看到归无雁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寂时，那些质问到了嘴边，却化成了一声压抑的叹息。

“回去吧。”他松开手，声音低沉，“夜里凉。”

归无雁看着谢知还紧绷的侧脸，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和……担忧。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提醒他灰鼠提到的“另一伙宫里的人”，想告诉他落鹰涧的线索……可最终，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的密旨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他的声音。

他只能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医馆的路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一方竭力想保护，却因猜疑而步履维艰；一方身不由己，满腹秘密却无法倾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