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圃归来后的几日,谢知还明显感觉到,
归无雁在躲他。
他几次“顺路”经过医馆,不是赶上归无雁“外出采药”,便是“正在歇息,不便打扰”。连靖安王萧玦设的小宴,归无雁也托词医馆事忙,婉拒了。
这刻意的疏远,像无声的宣告,坐实了谢知还心中的猜疑。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失望,压在心头。他谢知还行事,向来坦荡,最厌烦的便是这等遮遮掩掩、心思难测。若归无雁当真因某些苦衷或立场与他背道而驰,大可明言,何须如此?
而此刻的归无雁,的确无暇他顾,也无力去应对谢知还那灼人的探究目光。射圃那日清晰的光影分割,如同最后的警钟,敲醒了他。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在皇帝失去耐心,谢知还彻底对他关上心门之前,找到一线生机。
夜色深沉,他换上了一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深灰色布衣,用布巾包了头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他没有点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馆,融入了京城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之中。
他的目的地,是城西一处连巡防营都轻易不愿踏足的角落——鬼市。
这里并非正式的集市,而是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情报买卖、亡命徒隐匿的所在。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腐烂食物和某种铁锈般的血腥气混合的怪味。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贪婪,或凶戾的面孔。
归无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和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他要找的,不是百晓斋冯掌柜那样还有着固定门面、讲究规矩的中间人,而是真正游走在最底层、消息最为灵通,也最不要命的“包打听”。
终于,在一个卖着各种来历不明、锈迹斑斑旧物的摊位前,他看到了目标——一个缩在破旧棉袄里,抱着酒葫芦打盹的干瘦老头,外号“灰鼠”。
归无雁蹲下身,假装翻看摊子上的破铜烂铁,手指却极其隐秘地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指尖在一枚生锈的铜钱上敲击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灰鼠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那手势一眼,又看了看归无雁包裹严实的脸,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破风箱:“问路?问事?问生死?”
“问影。”归无雁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的暗语。
灰鼠的眼皮抬了抬,打量了他片刻,才慢悠悠地道:“影子的价钱,可不便宜。”
“用消息换。”归无雁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抄录了“赤焰萝”特征和中毒症状的纸条,塞进灰鼠手中,“查此物的源头,最近有哪些人在打听和经手。还有,八年前,北境落鹰涧,前朝影卫的动向,任何蛛丝马迹。”
灰鼠捏着纸条,凑到昏暗的灯笼下眯眼看了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玩意儿挺偏门,年头也够久。这价钱,光这点可不够。”
归无雁沉默了一下,知道不拿出点真东西,无法取信于这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油条。他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处取出一枚样式古朴、非金非木的令牌,在灰鼠眼前极快地一晃。
那令牌正面刻着繁复的星纹,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有微光流转。
灰鼠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抱着酒葫芦的手都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与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归无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天机……你是……”
“旧日残魂,不必再提。”归无雁迅速收回令牌,声音冷冽,“现在,价钱可够?”
“够!够!”灰鼠的态度瞬间变得恭敬甚至带着畏惧,他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收好,“三日后,此时此地,给您回信。”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您要查的这两样,水都深得很,尤其是后者,沾上了,怕是甩不掉一身腥。”
“我自有分寸。”归无雁站起身,不再多言,转身重新没入黑暗之中,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拿出天机阁令牌是极大的冒险,这无异于向黑暗世界宣告他的身份,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必须抢在皇帝和那些未知的敌人之前,掌握更多的筹码。
就在他穿过一条狭窄暗巷,即将离开这片区域时,巷口忽然被几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彪形大汉,抱着臂,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兄弟,面生得很啊。在灰鼠那儿问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哥几个也开开眼?”疤脸汉声音粗哑,带着明显的威胁。
归无雁心下一沉,知道是被盯上了。他暗自握紧了袖中藏着的银针,计算着放倒这几人并脱身的可能性。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从巷子另一头响起。
“哟,这不是王疤瘌吗?大晚上不在你的赌坊看场子,跑这儿来堵我朋友的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