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政明珠

半月后的清晨，江南的薄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轻纱裹着四顾门总堂的飞檐翘角，青瓦上沾着的露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湿痕。

一只灰羽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脚爪上系着的信纸被湿气浸得微微泛潮，边角都卷了起来。

石水快步上前解开信绳，展开信纸的手顿了顿——纸上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墨团晕染间满是慌乱，只断断续续写着方多病在玉城卷入离奇命案，怀疑玉城之主就是凶手，如今被困城中孤立无援，连传信都要趁夜偷偷进行，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急”字，足见处境窘迫。

石水捏着信纸，心里却悄悄打起了算盘。

最近门中事务清闲，宋徽宁一得空，就会独自往东海跑，常常在当年搜救李相夷的那片礁石上站一整天。

海风卷着沙粒打在她脸上，她也不肯挪步，眼底的落寞像化不开的雾，看得石水满心心疼。

她正愁没理由让宋徽宁换个心境，这封求救信，倒成了再好不过的由头。

于是，石水揣着信快步赶往宋徽宁的书房。

彼时宋徽宁正对着桌案上的旧卷宗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边——那是当年四顾门追查“金鸳盟”的旧档，纸页间还夹着半片褪色的枫叶，是李相夷当年随手夹进去的。

石水故意把方多病的窘境说得更夸张些，一会儿说他“被人24小时监视，连开窗透气都要被盯梢，饭菜里都要先试毒”，一会儿说“案子牵连玉城数户大族，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江湖与官府的冲突，到时候连四顾门都难收场”，末了才装作随意地提议：“阿宁，这玉城据说依山傍水，眼下正是秋枫漫山的时节，漫山红枫映着碧水，连空气里都带着枫香，秋景极好。

眼下门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咱们一起去一趟？一来能帮方多病脱困，二来也能趁便逛逛，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放松放松。”

宋徽宁身形高挑，穿着一身月白长裙，衣料是上好的云锦，质地柔软却挺括，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巧的银线云纹，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既衬得她气质清雅如竹，又藏着几分皇室独有的贵气。

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玉带，玉带扣是温润的和田玉，上面刻着“宁”字，与她手中常握的白玉佩遥遥相应——那玉佩是李相夷送的生辰礼，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

玉带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单薄的腰肢，常年习武让她的身姿挺拔如松，站在那里时，不怒自威，却又因眉眼间的愁绪，添了几分易碎的柔和。

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飘飞的银杏叶上，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碎金，带着几分入秋的萧瑟。

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也好，许久没出门了，去看看也好。”

石水见她应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连忙笑道：“那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骑马走官道，争取三日之内赶到玉城。”

三日后夜晚，玉城监察司的院落里灯火通明，火把的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宗政明珠梗着脖子，一脸嚣张地盯着杨昀春，手指点着他的胸口：“你不过是小小监察司的人，也敢来管我？杨昀春，我可是当朝宰相的亲孙子，你敢抓我吗？不怕我祖父扒了你的官服？”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像碎冰落进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吗？那我可以抓你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徽宁缓步走进院中。

月光落在她身上，给她的白衣镀上了一层银辉，裙摆绣着的暗纹云卷在月色下清晰起来，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云絮漫过地面。

她眉眼间满是凌厉，眼底的墨色冷得像冰，原本柔和的唇线抿得极紧，连下颌的线条都透着几分冷硬。

未施粉黛的脸在灯火下更显苍白，却丝毫不显柔弱，反而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气场——明明身形纤细，站在一群身着官服、身形魁梧的人中间，却像一株迎雪而立的寒梅，自带风骨，让人不敢直视。

杨昀春以及在场所有监察司的人闻声，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整齐划一：“参见长公主殿下！”

宗政明珠循声看过去，脸上的嚣张瞬间垮塌，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声音都在发颤：“长……长……长公主殿下！臣……臣不知您驾临，多有冒犯……”

宋徽宁缓步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慌乱的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压迫感：“监察司杨昀春。”

“在！”杨昀春应声抬头，眼神坚定如铁。

“宗政明珠涉嫌杀人灭口，又干扰查案、威胁官员，按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不必顾忌他的身份。”

宋徽宁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那双眼眸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刃，“若有人敢徇私包庇，一并按律查办，绝不姑息。”

“是！属下遵令！”杨昀春高声应道，立刻示意手下上前扣住宗政明珠。

宗政明珠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沉了下去，双腿一软，直直瘫坐在地上，脸上没了半点血色——他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连祖父都救不了他。

而早在听到宋徽宁声音的那一刻，躲在院外墙角的李莲花便已闪身离去，青灰色的衣角扫过墙角的杂草，没留下半点痕迹。

院内的方多病看到宋徽宁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窘迫一扫而空，快步上前：“宋姨！你怎么来了？”

宋徽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语气柔和了许多：“安安，听说你在这里遇到麻烦，我便来看看。”

鲜少有人知道，宋徽宁曾在天机山庄待过半年。

那时方多病才5岁，自小体弱多病，连走路都要靠人扶，只能坐在轮椅上。

天机山庄山主何晓惠求到宋徽宁面前，她便留了下来，用针灸和汤药一点点调理方多病的身体。

半年后，方多病不仅能正常行走，还成了个跳脱健康的小男孩。

那时李相夷常去天机山庄找宋徽宁，每次都会教方多病几招基础武功，虽未正式拜师，但方多病一直把李相夷当成自己的师傅，连练剑的姿势，都学着当年李相夷的模样。

方多病拉着宋徽宁的衣袖，像只找到靠山的小雀，叽叽喳喳地讲起最近的遭遇——从在巷口遇到李莲花，到被烽火堂的人纠缠，再到误入玉城卷入命案，连自己如何偷偷传信、如何被监视的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语气里满是“我很厉害吧”的小得意。

 他忽然眼睛一亮，话题转到新认识的朋友身上，“宋姨，我跟你说，我还认识了个特别有意思的人，叫李莲花，他医术好，还特别聪明”

 说到这儿，他才一拍脑袋，猛地想起方才还在附近的李莲花，连忙转头四处张望：“哎？他人呢？刚才还在这儿的……”

 他踮着脚往院外瞅，又绕着院子转了半圈，连墙角的阴影都没放过，嘴里还念叨着：“奇怪了，跑哪儿去了？我还想给你介绍他呢，他做的肉可好吃了！”

 宋徽宁看着他焦急的模样，抬手拍了拍方多病的肩，轻声道：“别急，许是他有事先离开了。”

 方多病这才停下寻找的脚步，点点头：“也是！等案子结了，我再去找他！”只是语气里，难免带着几分失落，毕竟还没来得及跟新朋友好好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