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调开得太足了。
我盯着投影屏幕上的赛程表,耳朵里是导演的声音,但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刘旸在桌下踢了我一脚,我回过神。
npc工作人员:治良,你们组这周要交新本子,有思路了吗?
李治良在写了
npc工作人员:抓紧点,时间不多了
会议结束,刘旸勾住我的脖子
刘旸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
李治良没事,有点累
王建华是不是又熬夜写本子了?跟你说了别太拼
松天硕本子固然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
我没说话。他们不懂。就是因为第一季赢了,第二季才不能输。输了,第一季就成了运气。赢了,才是实力。
可什么是实力?我不知道。
走到公司楼下,我看手机。三点十七分。周三下午。
她应该在书店。冲咖啡,整理书架,或者坐在柜台后对着电脑。窗边的位置空着——那是我的位置,但今天我去不了。
上周也没去。上上周也是。
李治良(发消息)今天过不去了,节目组临时开会
姜佳卿没事
总是“没事”。从不抱怨,从不多问。像一口井,你扔石头进去,只能听见一声闷响,看不见涟漪。
李治良下周一定
她没回。
我盯着对话框,直到屏幕暗下去。刘旸喊我上车,我收起手机。
车里,王建华说
王建华小姜书店最近怎么样?
李治良应该还行
王建华你挺久没去了吧?
李治良忙
王建华再忙也该去,有些地方,有些人,去惯了就成了习惯。习惯断了,人会慌
我没接话。松天硕在副驾驶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车开到排练室楼下,我没上去。
李治良我去买点东西
刘旸快点啊,四点开始排练
我点头,转身往反方向走。脚步自己认得路,穿过两条街,拐进胡同。半晌书店的招牌出现在视线里,木质的,字是她的手写体。
我在对面站了一会儿。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她的身影。她在浇那盆绿萝,动作很轻,像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那是我的绿萝。开业礼物。我说“好养活”,是真心话。希望她的书店也好养活,希望她也好养活。
但她从来不需要别人养活。这是我最佩服她,也最怕的一点。
第一次见她,是在排练厅。我卡戏,一个人坐在地上。她来关灯,没走,坐在黑暗里说:“周萍对四凤的感情,是对自由的想象。”
那句话像钥匙,打开了我一直打不开的门。
她做场务,认真,话少,但该做的事一样不落。有次道具出问题,她熬通宵想办法解决好,第二天眼睛红得像兔子。我说辛苦,她摇头:“应该的。”
那天我想,这姑娘真倔。
倔得让人心疼。
下雨那次,我送她伞。其实不顺路,但我就是想送。伞很大,够两个人撑,但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雨水打湿了我的左肩,她的右肩也湿了一点。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地铁口,我把伞给她。她问那你呢,我说我跑回去。
转身跑进雨里时,我在想:如果她叫住我,我就回头。
但她没有。
所以我也没回头。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定了调——她在安全距离内,我在安全距离外。谁都不敢往前一步,怕一步走错,连现在的距离都保不住。
书店开业,我送绿萝。她说谢谢,我说以后常来。
我是真心的。每周三下午,成了我喘息的时刻。在台上演别人,在排练室演“四士同堂的李治良”,只有在书店,我可以只是李治良。一个会卡戏,会失眠,会对着剧本发呆的普通人。
她懂。她从不说破,但懂。
初赛段子我写不出来,她一句话点醒我
姜佳卿写你真正怕的东西
我写了。写了一个男子在机场等延误的航班,等一个不会来的人。写完后,我看着她
李治良你觉得怎么样?
姜佳卿真实。但太真实了,观众可能会受不了
李治良那怎么办?
姜佳卿(指着最后一句)加一点希望,不要说‘他明白等不到了’,说‘他突然想,也许下一班飞机会准时’
我改了。那个“也许”,让我们第一轮就晋级。
后来我每次写不出东西,就想去书店。不是指望她给我答案,是坐在那里,心就能静下来。有次我累得睡着了,醒来身上盖着毯子,有她的味道。窗外晚霞满天,她在柜台后记账,侧脸安静。
那一刻我想,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
但日子不会一直这样。第一季夺冠,第二季开始,压力像滚雪球。我来书店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来都带着黑眼圈。她从不问,只是给我冲更浓的咖啡。
决赛前夜,我凌晨给她发消息。她让我数星星,我说北京看不到。她说数观众。
我数了。一个,两个,三个……数到第九百七十三个,我睡着了。
第二天上台,我真的在观众席找她。第三排中间,米白色衬衫。看到她,心就定了。
我们赢了。庆功宴后我去书店,带着酒气,但清醒得可怕。我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说:“谢谢你每周三下午都在这。”
她没说话。路灯下,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
我想说:如果没有这个周三下午,我可能撑不到现在。
但没说出口。有些话太重,说出来会压垮什么。
第二季开始后,一切都变了。也不是变,是加速了。工作,排练,录制,采访。周三下午成了奢侈品。我一次次给她发消息:“来不了。”她一次次回:“没事。”
可我知道不是没事。就像我知道,那把伞她还留着,那个位置她还留着,但那盆绿萝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爬满整个窗台。到那时,我的位置还在吗?
刘旸你到哪了?买完东西了吗?
我抬头,最后看了眼书店。她正背对着窗整理书架,背影单薄。
李治良马上到
然后转身,朝排练室走去。
脚步很重。
像在告别什么,但又不确定到底在告别什么。
也许只是告别一个周三下午。
也许不止。
胡同里的风有点凉。我把风衣领子竖起来,低头走路。
这个姿势,王建华说是背台词的习惯。
其实不是。
是怕人看见我的表情。
怕人看见,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因为去不了一家书店,眼眶发酸。
很傻。
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