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风波

夜璟寒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着南宫芸薇苍白而平静的脸。他没有道谢，也没有质问，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评估一件极其复杂且充满矛盾的兵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药味，还有一种无声的、紧绷的较量。

　　最终，他因失血和药力，眼皮沉重地合上，再度陷入昏睡。但南宫芸薇知道，那短暂的对视，已在她和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界限。

　　宸王府的马车在天亮前将南宫芸薇主仆悄无声息地送回了薇苑。一夜惊心动魄，她身心俱疲，几乎是被苏月拖回房间的。然而，身体的极度虚弱并不能阻止她大脑的飞速运转。夜璟寒的伤势、刺客的短刃、那诡异的云纹……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谜团，而她，似乎已被卷入漩涡中心。

　　她需要力量，需要筹码。不仅仅是侯府内宅的这点勾心斗角，而是真正能安身立命、甚至影响局面的资本。钱，是第一步。

　　通过张婆子和夏竹零碎拼凑的信息，加上原主模糊的记忆，南宫芸薇得知，她生母沐瑶嫁入侯府时，曾带来不菲的嫁妆，其中就包括京城一家名为“沐家酒楼”的产业。然而先夫人去后，这些产业便陆续被柳氏以“代为打理”之名侵占、变卖或掏空。那“沐家酒楼”如今已改头换面，成了柳氏娘家兄弟柳富贵名下的“富贵楼”，生意却大不如前。

　　柳氏动先夫人嫁妆箱子，恐怕就是为了彻底抹去这些产业的原始凭据。想名正言顺拿回来，难如登天。但南宫芸薇本就没打算走“名正言顺”的路子。拿不回来，那就毁掉，再建新的。或者，让柳氏亲手把它吐出来。

　　机会来得很快。柳富贵的“富贵楼”近日抢了城中另一家大酒楼“飘香居”的大厨，推出几道新菜，风头一时无两，柳氏在府中走路都带风，赏了下人不少银钱，说是她兄弟孝敬的。

　　南宫芸薇依旧每日“病恹恹”地躺在薇苑，但通过苏月，她让张婆子留意厨房采买时，悄悄弄到了一些“富贵楼”新推出的招牌菜的边角料，尤其是那道最受欢迎的“八宝葫芦鸭”。

　　她仔细检查了那些残羹冷炙，鼻尖微动，指尖沾了点酱汁细细捻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柳富贵为了追求口感，在腌制鸭肉时，加入了一种西域传来的、味道浓郁但性极燥热的香料“火椒粉”，用量颇大。寻常人吃一次无妨，但若连续食用，或与某些常见食材（如酒同食），极易引发肠胃灼热、甚至便血。而富贵楼为了招揽顾客，正大肆宣传“连续消费三日，赠送佳酿一壶”。

　　南宫芸薇让苏月找来纸笔，她靠在床头，用颤抖的手（部分是伪装，部分是真虚弱）写了一张简单的方子，上面是几味极其普通、甚至常在厨房角落找到的药材边角料：山楂、麦芽、还有一点常见的清热甘草。她将方子交给苏月，低声吩咐：“想办法，让浆洗房的夏竹，把她娘留给她治积食的这个‘土方子’，‘不小心’说给经常给富贵楼送菜的那个李二狗听。就说这方子解油腻、防积食，尤其适合吃了大肉之后喝。”

　　李二狗是个大嘴巴，且贪小便宜。夏竹只需“无意”透露，这方子能让吃了富贵楼油腻新菜的人更舒服，说不定还能让酒楼多买他的菜，李二狗必然会为了讨好富贵楼，将这“贴心”的建议告诉柳富贵。

　　果然，没过两日，富贵楼便推出了一项“新服务”：凡是点了招牌油腻大菜的客人，饭后皆可免费获赠一碗特制的“消食茶”。那茶方，正是南宫芸薇写的，只不过柳富贵为了降低成本，将甘草分量减半，火椒粉的燥热之性得不到完全中和，反而在山楂麦芽的促进下，更易在体内积热。

　　同时，南宫芸薇又让苏月通过张婆子，花了几枚铜钱，雇了几个小乞丐，在飘香居等竞争对手的酒楼附近散布消息，内容似是而非：“富贵楼的鸭子是香，可听说吃多了烧心啊……”“可不是，东街的王老汉连吃了三天，昨儿个都请大夫了……”

　　流言如野火，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

　　五日后，风波爆发。城中数位有头有脸的富商在富贵楼宴客后，集体出现腹痛、腹泻、甚至便血的症状，联名告到了京兆府尹！事情闹得极大，富贵楼瞬间门可罗雀，还被苦主围堵索赔。柳富贵焦头烂额，想找“消食茶”的问题，可茶方里的东西都是寻常之物，查不出毒性，只能自认倒霉，赔得倾家荡产，酒楼也被迫关门歇业。

　　消息传回安平侯府，柳氏气得摔碎了一套心爱的翡翠头面，把前来哭诉的兄弟狠狠骂了出去，自己在屋里咬牙切齿，却查不出任何人为下毒的痕迹，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流年不利”和柳富贵的愚蠢。

　　薇苑内，苏月兴奋地将外面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南宫芸薇只是淡淡地听着，手中把玩着一枚晒干的草药。她脸色依旧苍白，偶尔低咳，但眼神清明冷静。

　　“小姐，您真厉害！不动声色就让那欺占先夫人产业的恶人血本无归！”

　　南宫芸薇轻轻摇头，语气平静无波：“这还不够。一家酒楼的得失，于柳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她要的，远不止这点教训。这次风波，只是小试牛刀，验证了一下这京城的水有多浑，以及，她这把无形的“刀”，能有多快。

　　就在富贵楼风波渐息之时，夏竹通过苏月，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富贵楼倒闭后，原先沐家酒楼的一位老掌柜，因不愿为柳富贵做事，一直在码头做苦力，听说东家易主又倒闭，老人竟一病不起，临死前，托人带话给以前沐家的旧人，说先夫人留下的东西，他藏在了酒楼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墩里，盼着有朝一日能物归原主。南宫芸薇摩挲草药的手指蓦然顿住。先夫人留下的东西？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