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深夜的电话,像一场毫无预兆的雷暴,将两人之间最后的遮掩也彻底劈开。暴露出来的,是同样鲜血淋漓、无处遁形的真心。
之后几天,许烬雾过得浑浑噩噩。裴妄野酒醉后痛苦嘶吼的声音,和她自己崩溃的哽咽,反复在脑海中回响。她不再试图去“正常”,去“忘记”,因为那根本是徒劳。有些印记,一旦刻下,就是一生。
她开始允许自己去想他,不再带着负罪和恐惧,只是单纯地想念。想念他沉默的守护,想念他笨拙的温柔,甚至想念他故作冷漠的残忍。她开始明白,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而是掺杂了亲情、依赖、愧疚、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命运般的羁绊。
她不再回避财经新闻,甚至会特意去寻找关于他的只言片语。看到他被拍到和那位林小姐一同出席慈善晚宴,她心里还是会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悲凉。她知道,那或许是他的另一种“挣扎”,就像她试图去约会一样,都是徒劳的尝试。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认命和等待。等待一个契机,或者等待最终的宣判。
契机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也更……平淡。
慕思的幼儿急疹痊愈后,需要去社区医院做一次常规复查。许烬雾请了半天假,带着孩子去了医院。挂号,排队,一切如常。
就在她抱着慕思坐在走廊长椅上等待叫号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就像他只是路过,随意找了个空位。
许烬雾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身边坐着的是谁。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冷冽气息,早已刻入她的灵魂。
她僵硬地抱着慕思,目光直视前方白色的墙壁,不敢侧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喉咙。
裴妄野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存在感却强烈得让她无法忽视。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没有西装革履的压迫感,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长长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孩子的哭闹声,家长的安抚声,医生的叫号声……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被隔绝开来。他们之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裴妄野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没有看她,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慕思,还咳嗽吗?”
他的声音平静,自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不再是那晚电话里的醉意和疯狂。
许烬雾喉咙发紧,半晌,才低低地回答:“不咳了。”
“嗯。”他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叫号屏幕跳到了她们的名字。许烬雾如蒙大赦,抱着慕思站起身,走向诊室。自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
检查过程很快。医生表示孩子恢复得很好。许烬雾抱着慕思走出诊室,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失落。
他还会在那里吗?
走到走廊,那个位置已经空了。
他走了。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许烬雾站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果然,只是一次偶然的遇见吗?
她抱着孩子,心不在焉地走向医院出口。刚走到大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滑到她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裴妄野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烬雾看着他,这一次,她没有犹豫,也没有质问。她默默地拉开车门,抱着慕思坐进了后座。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车内依旧安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
裴妄野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她和孩子。慕思似乎认出了他,咿咿呀呀地朝他挥舞着小手。
裴妄野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丝弧度。
他没有问“去哪里”,许烬雾也没有说。车子径直开向了她的公寓方向。
这一次,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绝望的告白,甚至没有一句解释。只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一次偶然(或许并非偶然)的相遇,一段沉默的同车。
但许烬雾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通电话烧尽了一切伪装,留下的灰烬中,似乎有微弱的星火,在无声地复燃。
不去定义,不去追问,不去承诺未来。只是允许彼此,以这种沉默而笨拙的方式,重新存在于对方的生活里。
这算不算一种,绝望之后的……和解?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裴妄野先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许烬雾抱着慕思下车,站在他面前。阳光很好,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
她抬起头,第一次,平静地、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有愤怒、挣扎或冰冷,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疲惫的温和。
“谢谢。”她轻声说。
裴妄野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上去吧。”他说。
许烬雾抱着孩子,转身走进单元门。这一次,她没有回头,但脚步不再仓惶。
裴妄野站在车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许久,才转身上车。
车内,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灰烬尚有余温,星火虽微,却已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