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被强行按回了原有的轨道,只是轨道之下,是汹涌的、一触即发的暗流。
许烬雾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生活中,她找了一份正式的幼教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足够支撑她和女儿的日常开销,并且时间灵活,能更好地照顾慕思。她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用疲惫麻痹神经,不去想裴妄野,不去想那个意味不明的吻。
她退还生活费的行为似乎起到了效果,裴妄野不再坚持汇款。但他换了一种更无形、却更令人窒息的方式介入她的生活——无处不在的“关照”。
慕思的奶粉,总是有进口品牌的最新批次直接送到家门口,声称是品牌方活动抽奖。幼儿园的园长,对她突然变得客气有加,甚至暗示她有机会升任年级组长。她带着慕思去社区医院打疫苗,会有相熟的儿科专家“恰好”坐诊,提供最细致的检查。
这些“巧合”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她无法拒绝,因为每一样都打着“为了孩子好”的旗号,合情合理。可她心里清楚,这背后是谁的手笔。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你看,你离不开我,哪怕你倔强地想要独立,我依然能掌控你的一切。
这种被无形掌控的感觉,比直接的冲突更让她烦躁。
裴妄野那边,则是用更高强度的工作来填充所有时间。他变得比以往更冷硬,更不近人情,公司的下属们噤若寒蝉。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停下来,病房里那个吻的触感和许烬雾疏离的眼神就会交替出现,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像个困兽,被自己设定的牢笼和内心汹涌的情感来回撕扯。
转机(或者说,是下一次冲突的引信)出现在慕思一周岁生日那天。
许烬雾没有打算大办,只约了几个幼儿园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在家里简单庆祝。她订了蛋糕,准备了零食,小小的公寓倒也布置得温馨热闹。
派对进行到一半,门铃响了。许烬雾以为是订的披萨到了,笑着跑去开门。
门外的身影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裴妄野站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与公寓里温馨甚至有些幼稚的装饰格格不入。他手里拎着一个几乎有半人高的、包装极其精美的礼盒,看标志是某个奢侈品牌的限量版玩偶。
他目光扫过屋内显然在开派对的情景,以及那几个陌生的、因他出现而显得有些拘谨的年轻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小……小叔?”许烬雾下意识地挡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你怎么来了?”
“今天慕思生日。”裴妄野的声音平静,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这是礼物。”
他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屋内轻松的气氛。同事们面面相觑,显然被这位气场强大的不速之客震慑住了。
许烬雾感到一阵难堪。他总是在她试图建立自己生活的时候,这样突兀地闯入,提醒她他们之间那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谢谢,不过我们正在聚会,不太方便……”她试图委婉地拒绝。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同事——刚毕业没多久的林老师,或许是出于想在许烬雾面前表现,或许是觉得裴妄野的态度过于强势,端着饮料走过来,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莽撞,笑着打圆场:“是啊叔叔,我们年轻人聚会,您进来可能不太习惯,要不礼物放下,改天再……”
“叔叔”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裴妄野的神经上。
他比许烬雾大十二岁,这个年龄差,在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一声理所当然的“叔叔”称呼下,被赤裸裸地摊开,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仿佛在说,看,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只是个需要被尊敬的长辈。
裴妄野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像淬了冰。他没有看那个男同事,视线牢牢锁在许烬雾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没有弧度的冷笑:“不方便?”
他向前迈了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许烬雾不由自主地后退,让他踏入了房门。
他没有理会屋内噤若寒蝉的其他人,径直走到客厅中央。小小的顾慕思正坐在铺着软垫的地上,抓着一个彩色摇铃玩耍。看到裴妄野,她似乎还记得这个前几天照顾过她的人,咧开没长齐牙的小嘴,含糊地叫了一声:“啊……噗……”
裴妄野周身冰冷的戾气,在接触到孩子纯真目光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消散了一些。他蹲下身,将那个巨大的礼盒放在孩子面前,声音是旁人从未听过的低柔:“慕思,生日快乐。”
许烬雾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对慕思的温柔,与她所承受的冷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对比让她心痛,也更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他或许可以是一个温和的长辈,却绝不可能成为她奢望的伴侣。
那个叫林老师的男同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站在原地。
裴妄野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屋内,最后落回许烬雾苍白的脸上。“玩得开心。”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却留下了一室低压和无数猜疑。
生日的欢乐气氛荡然无存。同事们很快找了借口陆续离开。
许烬雾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那个巨大的、昂贵的玩偶像是一个讽刺的象征,提醒着她和裴妄野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年龄、身份、经历,以及他反复强调的“监护关系”。
而此刻,驾车驶离的裴妄野,紧握着方向盘,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声“叔叔”,以及许烬雾和那个年轻男同事站在一起的画面。一种混合着嫉妒、愤怒和无力感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
“叔叔”……是啊,在所有人眼里,他只能是她的叔叔。
那他又凭什么,因为一个吻而心绪不宁?凭什么,因为她的疏离而烦躁不堪?
慕思的生日派对,像一根点燃的引信,滋滋燃烧着,指向那个早已埋藏好的、名为“现实”的炸药桶。
下一次爆发,或许将彻底摧毁所有勉强维持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