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格感应

夜色渐深，篝火的光芒在裴绍元添加的几根耐烧的硬木下稳定地燃烧着，驱散了山间大部分的黑暗与寒意。

裴绍元说完那番关于可能存在“推手”的推论后，便不再言语，只是静坐于火堆旁，闭目调息。

祝遇春却无法立刻平静下来。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能够跨越千里，精准催化人心恶念，培育妖物，那其手段、其目的，都令人不寒而栗。

她回想起青泉镇书妖的执拗，锦城镜妖的贪婪，石堡城蜃妖的妄念，还有鸳鸯镇痴念妖的悲怨……那一张张被扭曲的面孔，一桩桩惨剧，若真是被人为引导、放大所致……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一种沉重的责任感攫住了她。

她身为神明，虽流落凡尘，职责之心未泯。

若真有邪佞如此玩弄人心，祸乱苍生，她绝不能坐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裴绍元基于线索和逻辑做出了推论，而她，或许可以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去验证，去探寻——凭借她虽受损却依旧存在的、属于神明本源的特殊感应能力。

祝遇春轻轻调整坐姿，也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像裴绍元那样深层次入定，而是将心神缓缓沉静下来。

她不再刻意去想，而是放空思绪，将自身那独特的神识轻柔地向外蔓延，不再局限于探查某个具体生灵的心念，而是尝试去感应这片天地间，那些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念”的流动与痕迹。

起初，感知中是一片混沌。

有山风的呜咽，有夜虫的嗡鸣，有草木枯荣的微弱生机流转，也有这片土地上沉积的、亘古以来的苍凉与寂静。

这些都是自然之“念”，虽然庞杂，却有序而平和。

但渐渐地，当她将神识凝聚，专注于感知那些与“人心”相关的、特别是负面情绪的细微流动时，情况开始变得不同。

她看到了更远处村落里，凡人睡梦中无意识的忧虑与恐惧丝丝缕缕地飘散，她感知到山林深处，野兽捕食时散发出的血腥与暴戾，甚至能捕捉到一些游荡的孤魂野鬼残留的怨怼与不甘……

这些都是天地间自然存在的负面心念碎片，如同尘埃般漂浮，生灭无常。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杂乱无章的负面心念背景中，祝遇春的神格核心忽然悸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被她捕捉到了。

那并非某个具体的、强大的恶念源头，而更像是一种……游离在天地之间，淡薄却异常纯粹的引导气息。

它冰冷、阴暗，悄无声息地混迹在那些自然散逸的恐惧、贪婪、嫉妒、怨恨等负面情绪之中。

它本身并不产生强烈的恶念，却仿佛能敏锐地嗅到这些情绪的所在，然后附着上去，将其放大、聚焦，甚至……

进行某种难以察觉的扭曲，使其变得更加尖锐、更具侵蚀性。

这种感觉非常模糊，断断续续。

祝遇春集中全部心神，试图锁定这丝气息的源头，或者感知其流向。

但它的轨迹飘忽不定，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只是她神经过敏的错觉。

它似乎与天地间的阴煞之气、与人心底层的暗面天然契合，完美地隐藏其中，难以追踪。

她努力追溯，神识几次似乎触及其边缘，却又被它滑溜地挣脱。

这气息似乎拥有某种极高的隐匿特性，或者说，其存在形式本身就超越了寻常的感知范畴。

良久，祝遇春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凝重与确认。

她看向对面依旧闭目调息的裴绍元，低声道：“裴绍元。”

裴绍元几乎在她开口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显然并未深度入定，一直在警戒四周。

“我感应到了。”祝遇春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虽然很模糊，很难捕捉，但……确实有东西存在。”

裴绍元目光一凝，静待下文。

“一种……游离的气息，”祝遇春努力寻找着准确的词汇来描述那诡异的感受，“冰冷，阴暗，没有具体的形态和意志，像是一种……引导或催化的力量。”

“它混在天地间自然散逸的负面心念里，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的作用……是放大和扭曲那些恶念。”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忌惮：“我尝试追踪它，但它……飘忽得厉害，似乎没有固定的源头，或者说，它的源头隐藏得太深，以我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触及。”

“只能感觉到……它确实存在，而且，覆盖的范围可能极广。”

裴绍元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祝遇春的感应结果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推论。

他沉吟片刻，道：“此气息特性，与催化心念异变之推论相符，其隐匿性与广域性，亦符合幕后推手行事特征。”

“无法追踪源头，在意料之中，若其易于察觉，反倒可疑。”

他的冷静分析让祝遇春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她点了点头，但眉宇间的忧色未减：“虽然找到了蛛丝马迹，证明你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但……这样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如此诡秘难防的存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敌暗我明，唯有以静制动，见招拆招。”裴绍元的目光扫过漆黑的四周，语气沉稳，“既知其存在，并初步掌握其活动特征，便已领先一步。”

“此后更需谨慎，遇事多思一层，察其是否有人为催化痕迹，待其再现踪跡，或可寻隙反击。”

篝火噼啪，映照着两人沉静而坚定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