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鸳鸯镇已有半日,官道被远远甩在身后,人迹渐稀。
山林郁郁葱葱,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长满厚厚青苔、蜿蜒曲折的林间小径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随风轻轻晃动。
路旁,一条不知名的溪流从山涧深处欢快奔涌而出,水质清澈见底,撞击在圆润的卵石上,带着山泉特有的沁人凉意,驱散了午后的闷热与旅途的尘埃。
祝遇春觉得有些口渴,更贪恋那份清凉,便寻了处溪流转弯、水面较为开阔平缓的岸边草地。
草地柔软,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着。
她卸下身上不大的行囊,将水囊浸入溪水中,听着咕咚咕咚的灌水声,看着透明的水流渐渐充满皮囊。
灌满后,她索性俯下身,双手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冰冷的触感瞬间驱散了脸上的燥热,让她精神为之一振,连日来因探查古井、应对痴念妖、以及……某些难以言喻、悄然滋长的心绪而积累的疲惫,似乎也随着溪水流走了些许。
她直起身,用袖口轻轻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水珠,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溪流下游不远处。
裴绍元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大青石旁。
他微微俯身,似乎也在取水,但动作有些凝滞。
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如松的背影,墨色的长发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只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线条分明的颈侧,随着他低头的细微动作而轻轻晃动着。
祝遇春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自从那天他一脸严肃、用分析阵法结构般的语气,说出那句“确保你之安全,乃一切前提,此为最优解”之后,她发现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纯粹地将他视作一个仅仅是同行、且能提供静音便利的伙伴,或者,一块彻头彻尾、不通人情的木头了。
此刻,山林寂静,溪流欢唱,阳光暖暖地洒落。
看着他安静立于溪边的侧影,周身那股惯常的冷硬气息似乎被这自然景致柔和了些许。
祝遇春没有立刻出声招呼,只是屏息凝神,悄悄地看着他。
裴绍元并未在取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溪水,目光沉静,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思考。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淡的川字,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身旁湿润的青苔上极有规律地叩击着——那是祝遇春逐渐熟悉的,每当他沉浸于复杂推演计算时的习惯性动作。
他……是在反复思量那天的对话吗?是在用他那套严谨到刻板的逻辑,去拆解、分析那个关于“若我有心”的假设,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最优解”?
祝遇春忍不住暗自揣测。
想象着他可能正试图将情感这种最不可控的变量,纳入他那精密的计算模型里,反复演算其各种可能的轨迹和后果,她便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嘴角刚想扬起,心底却又同时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酥酥麻麻的悸动。
她正看得有些出神,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
忽然,裴绍元像是察觉到了身后那道专注的视线,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着短短数丈的距离,在潺潺水声和斑驳光影中,不期而遇。
祝遇春心头猛地一慌,脸颊瞬间有些发热,下意识就想移开视线,却又强自镇定下来,努力装作刚刚站定、正要开口招呼的样子,甚至还刻意弯起眉眼,扯出一个略显僵硬却尽量自然的微笑:“呃……水打好了?这溪水真是凉快,甘甜得很。”
裴绍元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依旧平静,似乎并未察觉她方才片刻的失态和偷窥,也或许察觉了,但于他而言,这并不需要特别关注。
他只是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回应:“嗯,水质尚可,源流洁净。”
说完,他便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溪水。
然而,祝遇春却凭借女性某种难以言喻的敏锐直觉,捕捉到在他转头回望的瞬间,那原本微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那么一秒。
他……是不是也并非全然无所察觉?
是不是那冰冷的逻辑外壳之下,也有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波澜?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祝遇春的心跳没来由地又悄悄加快了几分?
她慌忙低下头,假意整理着并无线绳皱褶的袖口,借此掩饰微微发烫的脸颊和一丝慌乱。
然而,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那笑意从眼底悄然漾开,带着点甜意,掺着点羞涩,还混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读懂、却悄然破土而出的期待。
溪水潺潺,不舍昼夜,鸟鸣山幽,更显静谧。
阳光正好,温暖而不灼人,微风拂过,带来草木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