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地笼罩着鸳鸯镇，河面的水汽氤氲，映着零星灯火，竟有了几分平日里不见的宁静。
那口困扰镇子百年的古井，此刻怨气散尽，连井水仿佛都透出几分清冽。
裴绍元撤去了隔绝阵法，二人沉默地走在返回“同心居”客栈的青石板路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
方才井边那场没有硝烟、却直抵灵魂深处的“解怨释结”，耗费了祝遇春不少心神，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而裴绍元，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平静模样，只是步伐比平时稍缓，似在沉思。
走了一段，裴绍元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他特有的冷静：“此番鸳鸯镇之事，可为一典型案例，印证先前推论。”
祝遇春侧目看他，有些好奇他会得出什么结论。
“痴念妖之成因与消亡过程，清晰表明，”裴绍元目光平视前方，“‘情爱’此物，虽能短暂激励个体，但长远观之，极易滋生猜疑、痴缠、占有欲等非理性心绪，显著降低判断效率，增加行为风险。”
“且执念深重后，危害自身与他人之概率极大。如柳娘，因情生痴，因痴成怨，困守百年，累及无辜。其存在形态，于个体乃至周遭环境而言，效率低下，稳定性差，实非最优选择。”
祝遇春听着，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她忍不住反驳道：“照你这么说，世间男女干脆都断情绝爱算了？可若无真情，柳娘最初也不会那般美好，这镇上也曾有过真正的眷侣情深。”
“短暂积极效应，不敌长期潜在风险与已观测到的高额代价。”
裴绍元回答得毫不犹豫，逻辑严密，“且，美好与否，属主观感受，难以量化评估其价值是否足以覆盖后续风险。从理性决策角度，规避此类不可控、高波动性变量，是更优策略。”
祝遇春被他这套“理性至上”的理论噎得无语，心底那点因成功化解怨念而生的成就感也淡了几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裴绍元，跟你讨论这个，简直是对牛弹琴！感情若是能用利弊得失来衡量，那还叫感情吗？”
裴绍元并未因她的嗔怪而动容，反而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目光沉静，“那么，依你之见，此物既不可控、风险高，其存在价值究竟何在？又如何确保其正向收益能稳定覆盖潜在损耗？”
祝遇春被他问得一怔。
价值？保障？这要她如何向一个没有心的人解释？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关于温暖、依靠、悸动的描述，在他那套严谨的逻辑体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看着她语塞的模样，裴绍元也没有追问，只是重新迈步，淡淡道：“无法量化评估其稳定收益，且观测到大量负面案例，故此，维持现状，于我而言，仍是目前最优解。”
祝遇春知道他口中的现状是指他无心无情的状态。
她心里莫名有些发堵，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悄然蔓延。
她快走两步，与他并肩，半是赌气半是认真地问：“裴绍元，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心，遇到类似情况，你会如何做？难道就因惧怕风险，永远规避吗？”
这一次，裴绍元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地走着，过了许久，久到祝遇春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无意义的假设性问题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她。
客栈的灯笼光晕柔和地洒在他身上，让他冷硬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清澈见底，不见波澜，但此刻却专注得令人心慌。
他看着她，仿佛在进行一场复杂的推演计算，每一个变量都被慎重考量。
最终，他薄唇微启，用一种郑重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若我有心，且此心系于你身。”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这个假设前提的稳定性，然后继续道：
“那么，规避风险并非首选。最优解应为：穷尽所能，确保你之安全无虞，身心康泰，不坠危境，不染阴霾。”
“此为前提，亦为终极目标，任何可能危及此目标之情境与变量，皆需优先排除或管控。”
他的话语没有半分旖旎，甚至不带任何温度，依旧是他那套效率优先的逻辑框架。
她怔怔地抬头望着他，撞进他那双纯粹得只剩下“结论”的眼眸中。
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他刚才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确保你之安全，乃一切前提，此为最优解。”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一个基于逻辑推演出的、关于守护的绝对宣言。
祝遇春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包裹。
那热流冲散了之前的失落和郁闷，带来一种奇异的、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的悸动。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裴绍元看着她怔忪的模样，似乎有些不解，补充道：“此为我基于现有数据与逻辑模型，对此假设性问题推演出的最高效应对方案，有何不妥？”
祝遇春看着他一本正经求解惑的模样，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甜意和释然。
她摇了摇头，眼角微微弯起：“没有不妥，很……很裴绍元的答案。”
也很让她……心动。
她低下头，掩饰着发烫的脸颊，轻声道：“回去吧，累了。”
“嗯。”裴绍元应道，转身继续前行，似乎并未察觉身边之人内心掀起的波澜。
祝遇春跟在他身侧，悄悄抬眼望着他挺拔而沉默的背影，心跳依旧有些快。
这个不懂风月的木头，却用他最笨拙、也最纯粹的方式，在她心上刻下了一道最深的痕迹。
最优解么？或许，对他而言，这真的是他所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了，而这份承诺，无关风月，却胜似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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