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鸳鸯镇万籁俱寂,唯有镇西古井周围弥漫着化不开的阴冷与哀怨。
裴绍元布下的隔绝阵法微微发光,将井口区域与外界现实暂时分离,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避免接下来的动静惊扰镇民或引发不必要的变故。
祝遇春静立在井边,目光沉静地望向那幽深的井口。
她没有选择强行攻击或净化,那或许能消灭痴念妖,却无法化解那纠缠百年的痛苦根源,甚至可能让这份怨念以更激烈的方式爆发或潜伏。
她决定尝试一条更艰难,却也可能是唯一能真正终结悲剧的路。
“柳娘,”祝遇春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蕴含着安抚心神的神力,清晰地传入井底那团扭曲的灵体核心。
“我知道你的故事了,百年前的誓言,傅生的负心,那冰冷的井水,还有这百年的孤寂与怨恨……我都看到了。”
井中黑雾剧烈翻腾起来,传来柳娘尖锐又饱含痛苦的意识嘶鸣:“看到又如何?!你们这些外人,懂什么?!虚情假意!世间情爱皆是虚妄!背叛!永无止境的背叛!我要让他们都尝尝这滋味!永不分离?那就一起毁灭吧!”
祝遇春没有被她激烈的情绪带动,神力持续而稳定地弥漫开来,柔和地抵御着怨气的冲击,声音依旧平和:“我懂那份被至信之人背弃的锥心之痛,懂那誓言成空后的绝望。你的恨,源于曾深信不疑的爱,这本身,并无错处。”
她的共情,让井中的嘶鸣略微一滞。
祝遇春继续道,语气带着深深的怜悯:“但柳娘,你看不清吗?困住你的,早已不是百年前那个负心薄幸的书生傅生了,他或许早已化作黄土,饮过孟婆汤,入了新的轮回。他忘了,放下了,甚至可能根本不再记得曾有柳娘此人。”
“而你,”祝遇春的声音带着一丝痛惜,“却被自己当年的痴念与怨恨,牢牢锁在了井底里,百年不得超生。”
“你用他的背叛,一遍又一遍地惩罚着自己,你用对世间其他有情人的憎恨与诅咒,不断重复体验着当年那份被抛弃的痛苦,你困住的,究竟是谁?”
井中黑雾的翻涌变得缓慢了些,一种更深沉的悲恸开始弥漫,取代了纯粹的愤怒。
祝遇春向前一步,周身神力光芒温润,缓缓照亮井口:“傅生的负心,是他之过,但已是过往云烟,如同这井中之水,虽冷,却已非百年前吞噬你的那一捧。”
“你的痴情,本无错,错付于人,是不幸,但将这不幸化为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的毒火,让这份本可随时间淡去的伤痛,持续燃烧了百年,灼烧着你的魂魄,也殃及了无数无辜……这值得吗?”
“看看你如今的模样,”祝遇春的声音带着一种慈悲的穿透力,“当初那个在井边浣衣、歌声清脆、眼中有着光彩的柳娘,还在吗?”
“那个曾真心相信爱情、期盼未来的女子,是否早已被这百年怨毒吞噬殆尽?你如今存在的意义,难道就只剩下散播痛苦,证明这世间情爱皆虚妄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永不分离?与痛苦和怨恨永世纠缠?”
一个个问题,敲打在柳娘执念的核心之上。
井中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那哭声不再充满戾气,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悲伤、迷茫与……一丝松动。
“放下吧,柳娘。”祝遇春的声音愈发柔和,轻轻拂过那千疮百孔的灵体,“放下对傅生的执念,他早已不配占据你心神片刻,放下对这世间的怨恨,并非所有情爱皆如你所遇,放过那些与你无冤无仇的有情人,也放过……你自己。”
“这口井,这片天地,乃至那轮回之路,都不该是你的囚笼,你的囚笼,是你自己筑起的心墙。”
祝遇春伸出手掌,掌心向上,柔和的神光汇聚,“让我帮你,卸下这百年的重负,你不是恶妖,你只是一个……被困住了太久的可怜人,该解脱了,为自己,也为那些可能因你而痛苦的人。”
随着祝遇春的话语和神力的持续疏导,井中的黑雾开始逐渐变淡,那扭曲的灵体轮廓慢慢变得清晰,隐约显出一个穿着旧时衣裙、面容哀戚却不再狰狞的女子虚影——那是柳娘本来的模样。
她抬起头,望向井口那团温暖的光芒,眼中流下两行清泪,那泪水不再是血泪,而是蕴含着无尽复杂情绪的、真实的眼泪。
百年的怨恨、痴缠、痛苦,在这一刻,开始缓缓消融。
“我……我错了么……”柳娘的灵体发出微弱的、带着释然与无尽疲惫的声音,“困住我的……一直是我自己……”
祝遇春温和地看着她:“痴过,怨过,痛过,如今能看清,便不算晚,前路尚在,何必执著于过往的泥沼?”
柳娘的虚影最后看了一眼这困了她百年的井,又望向祝遇春,眼中最终闪过一丝解脱的光芒。
她的灵体开始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粒,缓缓上升,消散在空气中。
那弥漫井中的阴冷、怨毒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澄澈。
痴念妖柳娘,未曾被消灭,而是在理解与慈悲的引导下,自行放下了执念,得以解脱。
缠绕鸳鸯镇百年的怨咒之源,就此消散。
祝遇春缓缓收回神力,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神色。
以暴制暴易,以理解化解怨结难。
但唯有后者,才能带来真正的安宁。
裴绍元在一旁静静看着,虽无法完全理解那复杂的情感转化过程,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扭曲灵力的彻底消散与空间的净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