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狭小的客栈客房,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屋内气氛凝重得,与徐亮将军不欢而散、近乎撕破脸皮的冲突,让两人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局面已急转直下,变得异常棘手和危险。
祝遇春烦躁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踱了两步,“徐亮这条路是彻底走不通了,堵死了!他现在视我们如蛊惑军心的奸细,眼中钉肉中刺,别说信我们的话,没立刻派兵全城搜捕把我们下狱都算他还有一丝理智。”
“那蜃妖肯定也知道了我们在查它,打草惊蛇,它接下来要么藏得更深,要么……就会对我们下黑手,我们在明,它在暗,防不胜防。”
裴绍元站在窗边一道缝隙旁,背对着她,望着窗外被漫天风沙笼罩、呈现一片昏黄混沌的天色,沉默了片刻。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徐亮心神已为妄念所据,执迷不悟,非言语可醒,外力难助,如今之计,唯有彻底绕过他,直指祸乱根源,釜底抽薪。”
他转过身,看向祝遇春:“蜃妖巢穴,必须尽快锁定,但其狡诈异常,且与此地沙海地脉勾连日深,借地气滋养,隐匿极深,寻常搜寻之法,徒劳无功,且极易陷入其编织的无穷幻象,反受其制。”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坐着等它来算计我们,或者等徐亮派兵来抓吧?”祝遇春停下脚步,双手叉腰,眉头紧锁。
裴绍元走到那张积满灰尘、摇摇晃晃的木桌边,指尖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划过一道清晰的痕迹,仿佛在推演着什么:“需双管齐下,方能破局。”
“其一,寻其根本,锁定其巢穴确切方位与入口。其二,研其弱点,设法削弱乃至暂时切断其与地脉之深厚联系,断其力量源泉与退路。如此,方可逼其现出真形,大幅降低最终铲除之难度与风险。”
他抬起眼,目光看向祝遇春,“此事,千头万绪,时间紧迫,需分头进行,方能提高效率,抢占先机。”
祝遇春迎上他的目光,立刻明白了他的战略意图。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一起行动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进度也慢,怎么分?你说,我听你的。”
“你灵觉敏锐,心思细腻,更擅长从人心琐事、市井流言中捕捉蛛丝马迹,抽丝剥茧。”裴绍元条理清晰地分析,语速平稳,“蜃妖在此地盘踞日久,经营庞大幻象网络,虽极力隐匿,但不可能全无痕迹可循。”
“军中士卒,尤其那些久驻此地、轮换戍边、或曾自称亲眼见过、甚至因‘异常幻象’而受伤、受赏的兵士,其潜意识深处,或许残留着未被完全抹去的记忆碎片或难以解释的困惑感。”
“城中百姓,往来商旅,茶馆酒肆间的闲谈,乃至流传于街头巷尾、关于这片沙漠的古老传说、近期发生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闻异事’……这些都可能是线索。”他顿了顿,补充道,“此非我之所长,我之气场易于引人戒备。”
祝遇春完全明白了,这是要充分发挥她“读心”和与人打交道、融入环境的长处。
在那些充满烟火气的底层兵营、茶馆、市井之中,从那些普通士兵和百姓的思绪、闲谈中套取信息,确实比她身边这块走到哪儿都是生人勿近的“木头”要方便和有效得多。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交给我吧,我去试试,看能不能从那些老兵油子、茶馆伙计、甚至街边小贩的心里话和闲聊里,挖出点关于沙漠怪事、奇怪光影或者老传说的有用东西来,那你呢?你做什么?”
“我需专注研究此地特殊的地脉走向、灵气分布,及蜃气依附、勾连地脉的具体机理与薄弱环节。”
裴绍元走到自己那个简单的行囊前,从中取出几卷边缘磨损、看似年代久远的暗色皮卷,以及几块刻画着复杂星图卦象与神秘符文的淡青色玉板,将它们轻轻铺在桌上。
“蜃妖强大之处,在于能借万里沙海之地脉滋养妖力,增强幻象威能,完美隐匿行踪,甚至遇险时可借地脉远遁。”
“若能精确找到其妖力与地脉连接、流转的关键节点,或推演、构筑出能暂时切断、干扰、乃至逆转其联系的阵法符箓,届时再对付它,便能事半功倍,极大限制其能力,亦能防其不敌时借地脉逃逸,永绝后患。”
地脉之气玄奥莫测,浩如烟海,想要从中定位一个妖物刻意隐藏的连接点,并找到干扰甚至切断其联系的方法,绝非易事,其中所需的海量推演、精深知识、以及对心神的极致消耗可想而知,稍有不慎,还可能遭到地气反噬。
“好!”祝遇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战略已定,便不再犹豫徘徊,“就这么办!我去摸线索,你研究地脉。我们……怎么保持联系?若有紧急情况,怎么找你?”
她想了想,从怀里贴身取出那枚裴绍元之前给的、此刻已被体温焐得温润的清心玉符,“用这个?我能微弱感应到它的状态。”
裴绍元看了一眼她掌心那枚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玉符,微微颔首:“可,此符与我有一丝心神联系。若你探查时遭遇险情,或被蜃妖察觉针对,立刻将其捏碎,我自有感应,会尽快寻你。”
他补充道,“一切探查,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勿要好奇涉险,勿要轻易相信眼前所见,蜃妖诡诈莫测,幻象防不胜防,或许会针对你设下陷阱。”
祝遇春心里微微一暖,将玉符小心地收回怀里,贴身放好:“放心,我可比谁都惜命,溜得快着呢。你也是,研究地脉最耗心神,别太勉强,感觉不对就立刻停下。”
计划已定,两人不再多言,立刻分头准备。
裴绍元当即在桌案前坐下,指尖凝聚起灵光,开始在那古老的皮卷和玉板上勾画、推演,神情专注忘我,周身气息逐渐变得缥缈。
祝遇春则深吸一口气,从行囊里翻出一套早先准备的、颜色暗淡、式样普通的当地妇人穿的粗布衣裙,换下了身上略显惹眼的衣裳。
她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将略显凌乱的发丝简单地挽成一个常见的妇人发髻,又往脸上稍微扑了点灰尘,让自己看起来更不起眼。
她决定趁夜色先去军营附近的茶棚、小酒馆转转,那里往往是轮休兵士聚集闲聊的地方,听听他们的心声和谈话,或许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