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蜃妖灵体短暂交锋后,裴绍元和祝遇春深知此事已不能暗中进行。
那蜃妖显然已察觉他们的存在和意图,若任其继续蛊惑徐亮,恐生更大变数,两人略作商议,决定冒险再次求见徐亮,当面揭破幻象,纵然希望渺茫,也需一试。
这一次,他们不再掩饰行迹,径直来到守备将军府邸大门前,不出所料,依旧被昨日那队正带兵拦下,态度比之前更为强硬警惕。
“又是你们?”队正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打扰!速速离去!”
裴绍元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向队正:“军情紧急,关乎石堡城安危,关乎数万将士性命,我等有要事,必须即刻面见徐将军。”
队正眉头紧锁,显然不信,但见二人神色肃然,不似作伪,尤其裴绍元身上那股沉静而迫人的气息,让他心中略有迟疑。
正僵持间,府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身着裨将服饰的军官闻声而出,询问何事。
裴绍元再次表明有紧急军情禀报,那裨将打量二人片刻,或许是感受到事不寻常,又或许是近日军中确有些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他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将军正在沙盘室与几位参军议事,我且为你们通传一声,但将军见与不见,末将不敢保证。”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显得格外压抑,府内气氛肃杀,往来兵卒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感。
片刻后,裨将返回,面色有些古怪,侧身让开道路:“将军允你们进去,说话谨慎些,将军今日……心情不佳。”
二人被引至一间宽敞却略显昏暗的厅堂。
四壁挂着巨大的军事舆图,中央是一座庞大的边境沙盘,山川河流、关隘城池栩栩如生。
徐亮背对着门口,站在沙盘前,身姿依旧挺拔,但细看之下,肩背似乎比前日略显僵硬,几名参军肃立两侧,大气不敢出。
听到脚步声,徐亮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沉,双眼布满了血丝,紧紧地盯着裴绍元和祝遇春,他没有立即开口,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又是你们。”徐亮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火气,“本将军军务繁忙,尔等去而复返,究竟有何‘紧急军情’?若仍是些无稽之谈,休怪军法无情!”
祝遇春能清晰地“听”到徐亮此刻的心:对被打扰的不耐、对未知来意的猜忌、更深层处,还有一丝因近日“天象”指示有些模糊不清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躁和隐隐的不安。
那蜃妖似乎暂时收敛了“指引”,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惊扰了它。
裴绍元无视了那股压迫感,开门见山,“徐将军,非是无稽之谈,我等前来,是为告知将军,你近日所依仗之‘天象指引’,‘料敌先机’,并非天助,乃是妖物作祟。”
此言一出,厅内几名参军脸色骤变,面面相觑,徐亮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
“放肆!”徐亮猛地一拍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簌簌抖动,“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尔等是何居心?”他心中的怒火和猜疑瞬间被点燃,那丝不安被强行压下,转化为被冒犯的暴怒。
他依靠“天助”连战连捷,威望正隆,岂容他人质疑?
裴绍元毫不退缩,继续道:“那妖物乃沙海蜃妖,擅造幻象。将军所见敌军动向、所感天象变化,皆是其编织之幻影,意在迷惑将军,操控战局,以达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幻影?”徐亮气极反笑,指着沙盘上几处标记,“黑风隘口伏击,焚毁敌军粮草;夜渡狼牙河,奇袭敌营……这些大胜,也是幻影?阵前斩获的敌酋首级,也是幻影?尔等莫非当我徐亮是三岁孩童,还是当我麾下数万将士皆是瞎子?!”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认为这是对他智慧和功业的极大侮辱。
祝遇春见状,心知单凭裴绍元直言难以取信,她上前一步,目光清澈地看向徐亮,“徐将军,胜绩或许不假,但您内心深处,当真没有过一丝疑惑吗?为何每次料中都如此巧合?为何天象独独眷顾您一人?”
“您追求的究竟是保境安民的实在功业,还是那算无遗策、天神庇佑的虚名幻影?您可曾想过,若有一日这天助不再,甚至反噬,您和这满城将士,当如何自处?”
这番话,祝遇春巧妙融入了神识之力,并非操控,而是将其话语直刺徐亮内心那被蜃妖放大、却也被他自己刻意忽略的、对“完美预言”的一丝隐秘不安,以及那份对不朽功名近乎痴妄的渴望。
徐亮浑身一震,祝遇春的话,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角落。
他确实有过瞬间的疑虑,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但那念头总被更大的胜利喜悦和对“天命所归”的狂热所淹没。
此刻被人当面血淋淋地揭开,那种羞愤、恐慌和被窥破秘密的暴怒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住口!妖女!安敢在此蛊惑人心!”徐亮勃然大怒,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祝遇春,眼中杀机毕露,“来人!将这两个妖言惑众、动摇军心的奸细给我拿下!”
厅外守卫的兵士闻声立刻涌入,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将裴裴二人团团围住,气氛剑拔弩张!
裴绍元一步挡在祝遇春身前,面对森然刀剑,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冷了下来:“徐将军,真相已然告知,信与不信,在你,执迷不悟,恐招致倾覆之祸。望你好自为之。”
他目光扫过徐亮那张因暴怒的脸,不再停留,拉着祝遇春,转身便向厅外走去。
那些兵士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竟不敢强行阻拦。
徐亮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府门之外。
“将军……”一名参军小心翼翼地上前。
“滚!都给我滚出去!”徐亮猛地将剑插回鞘中,暴怒地吼道,声音中却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和惊疑。
参军和兵士们慌忙退下。
空荡的厅堂内,只剩下徐亮一人,对着那庞大的沙盘,脸色变幻不定。
祝遇春最后那句话,与近日偶尔出现的、那些“天象”指示的细微偏差和模糊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天助”,产生了一丝无法驱散的阴影。
而此刻,裴绍元和祝遇春已迅速离开了将军府范围,汇入街道稀疏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