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岗哨

夜晚，石堡城陷入一片死寂。

裴绍元和祝遇春借着这浓重夜色的掩护，潜行至靠近军营西侧的一段早已废弃的城墙马面。

这里地势稍高，视野开阔，能清晰地望见城外那片沙海，以及更远处的山峦轮廓。

子时刚过，城头传来巡逻队沉闷而规律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伴着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四周似乎并无异常，然而，一直凝神感应的裴绍元眉头却微微蹙起，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紧紧锁定着城外偏西北方向的一片沙丘地带，低声道：“注意，要来了。”

祝遇春立刻收敛心神，将感知小心翼翼地向那片区域蔓延。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只见不远处城墙垛口后，一队正按刀巡弋的士兵，突然齐齐停下了脚步，为首的队正身体猛地绷直，右手瞬间按在刀柄上，左臂抬起，指向城外黑暗中那片沙丘，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得尖利刺耳：“有动静！弩箭手就位！全体警戒！”

士兵们反应极快，显然是久经战阵，迅速依托垛口蹲下，沉重的军弩被端起，所有眼神都死死盯住队正所指的方向——那里，在祝遇春和裴绍元看来，除了被月光照亮的、起伏不定的沙丘和它们投下的浓重暗影，空无一物。

但守军的反应却真实得可怕，没有一丝作伪。

祝遇春屏住呼吸，将感知全力聚焦于那些士兵的心神，顿时，一片混杂着极度紧张、强烈困惑、本能恐惧和强自镇定的心念涌来：

“在哪？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队正眼神好……他说那边沙丘后有反光……是铠甲吗？”

“好像……好像是真的有东西在动……是风吹的吗？”

“妈的，又是夜袭？这帮北蛮子没完没了！就不能让老子睡个安稳觉！”

“别慌！都别慌！听队正号令！”

……

这些念头里充满了对未知威胁的恐惧、对上级命令的盲从，以及一丝被频繁警报折磨出的疲惫和烦躁。

他们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被某种无形无质的力量强烈暗示，内心深处已然坚信那片黑暗中正潜藏着致命的敌人。

“瞄准！放箭！”队正嘶哑着嗓子，狠狠挥下手臂。

嗖嗖嗖——！数十支弩箭离弦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破沉寂的夜空，密集地射向那片虚无的黑暗，箭矢无力地坠落在百米外的沙地上，悄无声息，没有激起任何回应，连一声闷响都没有。

“不对劲……真是活见鬼了……”队正的心念传来强烈的困惑和一丝动摇，“明明眼角瞥到有影子晃动……怎么……怎么什么都没……”

然而，不待他细想，更令人心悸的情况发生了，就在同一时间，相隔约五十步的另一处突出城台的岗哨，也突然爆发了骚动！有士兵用变了调的声音大喊：“左边！左边沙谷里有动静！人影憧憧！人数不少！”

更多的箭矢射向空无一物的左侧沙漠，甚至有负责这段防务的哨长开始声嘶力竭地调动预备队上前增援，城头响起一片杂乱的奔跑声、甲叶碰撞声和压抑的惊呼声。

整个严密的防御体系，因为一个完全看不见的“敌人”，而高效却徒劳地疯狂运转起来。

祝遇春收回感知，她清晰地“听”到了那些普通士兵在真实不虚的恐惧和巨大困惑中挣扎的心念，这种被无形之力操控、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心生寒意，甚至有一丝同情。

“他们……他们每个人都真的相信那里有敌人，每个人的‘看到’的细节或许还不太一样，但那份紧张和恐惧……是真实的。”她低声对裴绍元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愤怒。

裴绍元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片最初引发骚动的区域。

在他的特殊感知中，那里正弥漫着一股蜃气，这气息悄然缠绕、影响着士兵们的心神，在他们疲惫而紧绷的脑海中植入了逼真无比的集体幻象。

“幻象已深入军伍，操控自如。”裴绍元的声音响起，“小规模，多频次，虚实结合，目的不在杀伤，而在维持高度紧张，不断滋养军队整体的恐惧情绪，以及……对徐亮那份‘预知’能力的绝对依赖。”

他清晰地看到，每一次这种“虚假”的警报被“成功”化解，士兵们对徐将军“料事如神”、“得天庇佑”的迷信就无形中加深一分，那藏身暗处的蜃妖便能从这集体的“信念”中汲取更强大的力量。

“必须阻止它，这样下去，这支军队会垮掉的，要么被拖垮，要么……”祝遇春握紧了拳。

“硬闯无用，斥责亦无效，幻象之源不在此处城墙，亦非普通士卒。”裴绍元冷静地分析，“需溯其根本，断其根源。”

只见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已然夹住了一道材质奇特、似玉非玉，表面刻满了细密无比银色符文的半透明薄片。

他凝神静气，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指尖隐隐有灵光流转，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薄片，对准远处那团无形却扭曲光线的蜃气最核心处。

薄片上的银色符文逐一亮起，发出一种凡人难以听闻的低频嗡鸣，产生一股微弱却精准的吸力。

空气中，那一缕淡薄扭曲的蜃气开始丝丝缕缕地被剥离出来，缓慢而稳定地投向裴绍元手中的薄片。

这个过程缓慢且需要高度专注，裴绍元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此举极耗心神，且必须小心翼翼，不能引起那可能潜藏在远方、操控着这一切的蜃妖本体的丝毫警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城头的骚动在军官的呵斥和并未发现敌情的现实中渐渐平息下来，士兵们带着满腹的困惑、后怕和深深的疲惫，重新开始机械地巡逻，只是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直到这时，裴绍元才缓缓收回手，只见那银色薄片的中心，已然禁锢住了一缕仍在不断微微扭动的灰白色气息，正是被成功剥离并捕获的蜃气样本。

“走。”裴绍元低声道，将薄片小心翼翼贴身收好。

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