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内城墙一段距离，拐进一条僻静无人的死胡同，裴绍元才停下脚步。
他背对着巷口，面朝斑驳的土墙，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祝遇春跟在他身后，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刚才徐将军身上那股灼热、偏执的妄念，让她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地又往裴绍元身边靠了靠。
“怎么样？”她低声问，知道裴绍元定是有所发现。
裴绍元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他抬手指了指将军府，乃至更远处军营上方的天空，那里除了高悬的烈日和漫天的黄沙，看似空无一物。
“是蜃气。”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
“蜃气？”祝遇春一愣。
她听说过这种妖物，常于海上或大漠制造幻景，迷惑行人，但……
“不是寻常小妖，”裴绍元似乎知道她的疑惑，继续道，“是成了气候的沙海蜃，而且，不止一只，是一群，或者说……一个庞大的集群，其妖气并非凝聚一处。”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此妖无形无质，极善隐匿，其气息几乎与这大漠的风沙、热浪、乃至天地间流转的干燥之气融为一体，若非其主动显化或大规模动用妖力，寻常修士难以察觉。但它能吞吐蜃气，编织幻境，规模视其道行而定，眼前这股，能笼罩一军之众，影响主将心智，其道行绝非等闲。”
他看向祝遇春：“徐将军所谓的夜观天象，料事如神，恐怕并非虚言，他只是……看到了蜃妖想让他看到的景象。”
“那景象，或许逼真至极，甚至能推演变化，与真实战局严丝合缝，故而能取信于人。”
祝遇春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你的意思是，那些精准的敌军动向，根本不是他算出来的，而是这蜃妖不知以何种手段窥得真实军情后，再制造幻象，直接展示给他看的？这……这简直是把他当成了提线木偶！”
“不错。”裴绍元点头，“蜃妖可能通过沙尘中的折射、光影的扭曲，甚或直接影响少数前线斥候的心神，获取零碎真实的军情。”
“然后，它再将这些真实的信息，混合其妖力，编织成更加清晰、更具预见性的幻象，可能是沙盘上自动推演的幻影，可能是他梦中所见的逼真场景，甚至可能在他凝神思索时，直接在他眼前呈现‘海市蜃楼’般的敌军动态，让徐亮深信不疑，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窥得了天机。”
他继续分析，“至于战场上神兵天降，料敌于先，亦是同理。”
“蜃妖制造小范围、局部的精细幻象，可能让一小股敌军产生误判，闯入陷阱，可能让我方士兵在关键时刻看到‘援军’旗帜的幻影，士气大振，甚至可能直接让徐亮在指挥时，于幻象中看透敌阵的薄弱环节，从而发出精准指令。”
“此消彼长，自然屡战屡胜，而这每一次‘胜利’，都在不断加固徐亮对‘天助’的依赖和狂热。”
祝遇春感到背后一阵发寒。
这蜃妖的手段，比锦城那直来直去的镜妖和书妖，不知高明、阴险了多少倍！它不直接蛮横控制人心，而是提供看似“真实”甚至“优越”的幻象，让徐亮和他的军队在不知不觉中依赖它，信任它，甚至崇拜它带来的“胜利”。
“可这蜃妖图什么？”祝遇春不解，眉头紧锁，“帮徐亮打胜仗，巩固他的地位，对它有何好处？总不会是乐于助人，或者心向朝廷吧？”
裴绍元眼神微冷，看向西北方茫茫的戈壁：“蜃妖以生灵的‘信’与‘妄’为食，尤其是强烈的情感波动和坚定的信念。”
“徐亮对‘天助’的深信不疑，数万将士对胜利的狂热崇拜，以及由此产生的……对更大功业、封侯拜将的极度渴望和妄念，都是它最上等的滋养。”
“它不是在助他，而是在养他，待其妄念膨胀到极致，信念最为坚定狂热之时，或许便是它收割之时，届时，恐非一人之祸，而是倾覆之危。”
他补充道，语气更加凝重：“而且，我感知到那蜃气虽弥漫笼罩整个军营，影响徐亮，但其妖力流转的根源，其最浓郁处，似乎更偏向西北方大漠深处。”
“或许其巢穴离此尚远，只是其妖力能延伸至此，遥控局面，这也解释了为何其气息如此缥缈难寻，时强时弱，难以锁定。”
祝遇春感到事态严重了，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桩。
这不仅仅是一个将军被迷惑的问题，而是整个边关的安危、数万将士的性命，都系于一个远在漠北、无形无质的妖物股掌之间。
一旦这蜃妖觉得“养料”已足，停止“帮助”，或者改变“帮助”的对象，甚至反过来利用徐亮对幻象的绝对依赖设下致命圈套，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找到它的巢穴，或者至少切断它和徐亮之间的联系。”祝遇春语气坚定起来，带着一丝紧迫，“否则这石堡城，这固若金汤的边关重镇，就是建在流沙上的楼阁，随时可能坍塌。”
裴绍元颔首：“巢穴难寻，其形无定，常随沙海移动，隐匿于虚无，当前最直接之法，是让徐亮认清幻象之虚妄，摆脱依赖，但……”
他顿了顿，看向将军府的方向，眼神深邃，“此人妄念已深，执迷于‘天助’带来的荣耀与权力，心防坚固，仅凭口说，绝难奏效，反会激起疑心，打草惊蛇，令蜃妖有所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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