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堡城那家简陋的客栈歇了一晚,枕着窗外呼啸的风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祝遇春睡得并不踏实。
天刚蒙蒙亮,两人便起身,简单用了些干粮,结算了房钱,动身前往城西的守备将军府。
越是靠近城西,气氛就越发肃杀,街道上的行人更少了,偶尔有披甲持戈的兵士列队快步经过,沉重的脚步声在黄土路上踏起阵阵烟尘。
路旁的建筑也更加低矮、坚固,多是仓库和兵营,墙上布满了岁月和风沙侵蚀的痕迹,还有一些新的刀砍箭凿的印记。
所谓的将军府,其实更像一座加固的堡垒,紧挨着内城墙而建。
外墙是用巨大的黄土夯筑而成,比石堡城的外城墙还要高厚,墙头上插着几面被风沙磨损了边角的战旗,旗下有持弩的哨兵身影隐约可见。
府门前是一片开阔地,寸草不生,显然是为了防止有人暗中接近,两排顶盔贯甲的兵士立在门前,眼神扫视着四周。
两人刚走近这片开阔地,还没踏上通往府门的台阶,就被一名值守的队正带着两名兵士快步上前拦了下来。
那队正三十来岁年纪,皮肤黝黑粗糙,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让他看起来更加凶悍。
他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在裴绍元和祝遇春身上迅速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
“站住!什么人?何事?”队正的声音沙哑却洪亮。
裴绍元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如常,“游方之人,裴绍元,有事求见徐将军。”
“游方之人?”队正眉头紧紧锁起,目光尤其在裴绍元身后那个用灰布裹得严实的长条包袱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祝遇春看似普通却气质不凡的脸庞,“将军军务繁忙,近日一律不见外客,二位请回吧!”
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同时微微侧身,挡住了前方的去路,他身后的两名兵士也立刻手按刀柄,呈犄角之势隐隐围了上来。
祝遇春站在裴绍元侧后方,悄悄将感知集中到这位队正身上,顿时,一股混杂着高度警惕、长期戒备带来的疲惫、以及一丝焦虑的心念传来。
这队正心里想的很直接:徐将军最近下了严令,边情吃紧,严防奸细,生面孔一律不得靠近将军府,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游方之人”,更不能轻易放行,万一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但在这片公事公办的警惕心念深处,祝遇春还捕捉到一丝更复杂的情绪。
当裴绍元提到“徐将军”时,队正心里瞬间闪过几个画面:徐将军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精准预判敌军动向的场景,以及将士们因为将军的“神机妙算”而一次次化险为夷的庆幸。
一股由衷的敬佩,甚至带着几分狂热崇拜的情绪涌起:“将军近来用兵如神,料事如神,定是得了上天庇佑,是我等之福……”
可紧接着,这敬佩和狂热之下,又泛起一丝不安,“……就是将军近来……脾气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日夜待在沙盘室,有时……唉,许是军务太劳神了,压力太大。”
这不安很模糊,夹杂着对将军身体的担忧和一些难以言说的困惑,但很快被“严守军令”的念头覆盖。
祝遇春心里有了数,她上前半步,脸上露出诚恳和一丝对英雄的仰慕,对队正说道:“这位军爷,请息怒,我们兄妹二人确是游历四方,绝非歹人,久闻徐将军威名,尤其是近来听闻将军屡破敌军,神机妙算,保境安民,心中万分敬仰,特来拜会,绝无他意。”
她顿了顿,观察着队正的神色,又补充道,“或许,我们游历所见,也能为边关安定略尽绵薄之力,提供些不一样的见解。”她话说得委婉,既表达了敬仰和来意,又暗示自己可能有些见识或能力,并非寻常百姓。
队正听了这番话,脸色却并未缓和,眼神中的警惕反而更重。
“哼,巧言令色!”他冷哼一声,手紧紧按在刀柄上,语气更加生硬,“将军有令,谢绝一切访客!军国重地,岂是尔等想来便来、想见便见之处?速速离去,若再纠缠不休,休怪军法无情!”
他身后的两名兵士也齐刷刷上前一步,手已握紧了刀柄,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息,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裴绍元见状,不再多言,轻轻拉了一下祝遇春的衣袖,示意她不必再浪费口舌。
他看得出来,这队正职责所在,态度坚决,而且对徐将军的忠诚近乎盲从,硬闯或继续纠缠,不仅徒劳无功,反而会立刻引发冲突,打草惊蛇。
“既如此,军务为重,不便打扰。”裴绍元对队正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说完,他便干脆地转身,示意祝遇春一起离开。
祝遇春只好跟上,两人沿着来路不疾不徐地往回走。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几名兵士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背影,充满了戒备,直到他们拐过街角,脱离视线,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才消失。
走到一处相对僻静、有几棵歪脖子枯树的土坡后,祝遇春才松了口气,低声道:“这徐将军,门禁不是一般的严,而且,守门那个队正,心里对徐将军是又敬又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
她把读到的关于“脾气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和那丝被压抑的不安心念详细告诉了裴绍元。
裴绍元目光沉静,望着将军府的方向,那里高墙耸立,隔绝内外。
他低声道:“边关重地,主将居所戒备森严,本是常理。但守门军官心绪不宁,敬畏之中藏有隐忧,这便不寻常了。”
他顿了顿,继续冷静分析,“徐将军近期用兵如神,屡战屡胜,麾下士卒理应士气高涨,信心十足,对将军充满绝对的信任,此刻却在其心念中流露出不安,哪怕极其细微,也说明这神机妙算背后,恐有蹊跷,连身边日夜相随的近卫都已隐约有所察觉,只是不敢或不愿深想。”
祝遇春点头同意,眉头微蹙:“是啊,那种不安虽然被压得很深,但确实存在,看来这将军府,没那么好进,咱们得另想办法了。”
直接求见的路被彻底堵死,但这番接触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印证了他们的猜测——徐将军身边,或者他本人,可能确实出了问题,而且这问题已经开始影响到他身边最亲近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