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

又走了两天，地势渐渐变得荒凉。

官道两旁不再是农田村落，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头的黄褐色土丘和戈壁滩。

风变得又干又硬，裹着细沙打在脸上，有些刺疼。

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土黄色的城郭轮廓。

城墙不像中原州府那样用青砖垒砌，而是用本地的大块黄土夯筑而成，看起来厚重、粗犷，带着一种历经风沙磨砺的沧桑感。

城头上插着几面褪色的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这就是西北边陲的重镇，石堡城。

越靠近城门，气氛就越发不同。

路上遇到的行人少了，多是些推着独轮车运送物资的民夫，或是三五成群、穿着破旧号衣的兵卒，他们大多面色黝黑粗糙，嘴唇干裂，眼神里带着一种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下特有的警惕和疲惫，看人的目光直接而锐利，没什么客套。

城门口有兵士把守，检查着进出的人货，盘问得比内地严格得多。

裴绍元和祝遇春衣着普通，风尘仆仆，看着像是游历的旅人，倒也没受太多刁难，简单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一进城门，一股混杂着尘土、牲口粪便、汗水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城内的景象更是与锦城的繁华截然不同，街道不算宽阔，两旁多是低矮的土坯房，墙面被风沙侵蚀得斑驳不堪，偶尔有几间铺子，卖的多是粗糙的干粮、皮货、铁器这类实用之物，少见绫罗绸缎、珠宝玩物。

行人步履匆匆，很少见到闲逛的，连孩童的嬉闹声都很少，整个城池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备战般的氛围里。

祝遇春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不仅仅是气味难闻，更让她不适的是此地军民的心念。

她能清晰地“听”到守门老兵心里对过往人等的审视和猜疑，担心混进奸细，听到街角修补皮甲的匠人心里盘算着这次军需订单能挣多少，又担忧着万一蛮子打过来，这城还能不能守住。

听到几个蹲在墙根下休息的年轻兵卒，心里既有对战争的恐惧，怕下次上了战场就回不来，又掺杂着一点想要砍几个蛮子脑袋换军功、出人头地的渴望，还能听到一些妇孺心里对远方征战亲人的牵挂和日夜不停的祈祷……

恐惧、渴望、坚韧、麻木……各种强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比中原地区那种温吞水似的日常心念，更直接，更赤裸，也更有冲击力。

祝遇春忍不住往裴绍元身边靠了靠，低声道：“这地方……念头都跟刀子似的，扎人。”

裴绍元没什么反应，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街道、房屋、行人。

他在观察这座城池的布局、防御工事，也在感知空气中除了风沙尘土之外，那些更隐晦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这座城被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笼罩，这是长期处于战争前沿必然形成的，但在这肃杀之下，似乎还潜藏着一丝不太协调的、异常活跃的波动，与他之前感知到的“妖气”有些类似，却又更加隐蔽。

“先找地方落脚。”裴绍元朝着一条看起来稍微热闹些的街道走去，那边似乎有几家客栈和饭铺。

他们找到一家门脸不大的客栈，招牌被风沙磨得看不清字迹，店里没什么客人，掌柜的是个脸上带疤的独眼老汉，话不多，收钱递钥匙的动作干脆利落，眼神在裴绍元随身带着的长条包袱上多停留了一瞬。

房间狭小简陋，土炕上铺着粗糙的草席，窗户糊的纸有些破损，透风，但比起外面街道上的肃杀，这里总算有个能暂时隔绝的角落。

安顿下来后，祝遇春坐在炕沿上，揉着额角：“那个徐将军……‘天助’……在这种地方，听起来可真有点吓人。”

裴绍元站在窗边，透过破了的窗纸缝隙看着外面灰黄的天空和远处隐约的城墙轮廓。

“嗯，”他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补充道，“此地的妄念，与杀伐之气结合，更易滋生邪祟。”

他的意思是，在这种长期战争、生死一线的环境下，人们对于“胜利”、“力量”的渴望会变得极其强烈，这种集体性的、极度膨胀的执念，更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利用和放大。

祝遇春明白他的意思，比起锦城赵老爷那种个人的贪财，石堡城这种弥漫在空气中、关乎生死存亡的集体妄念，显然更具危险性，也更能滋养出难以想象的妖物。

“看来，得尽快会会那位徐将军了。”祝遇春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