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传言

两人出了锦城，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走了大半日。

道旁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茶摊，茅草搭的棚子四面透风，摆着几张歪歪扭扭的桌凳，棚子旁歪斜的木杆上挑着一面褪色的布旗，上面写着个“茶”字。

这季节往来商旅不多，茶摊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个干瘦的老头蹲在土灶前，慢吞吞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

“歇会儿吧。”祝遇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提议道。

虽说有裴绍元在身边能挡掉大半嘈杂，但连续赶路加上之前神识消耗，她还是觉得疲惫不堪，尤其这西北官道两旁景致荒凉，风吹过光秃秃的土坡，卷起的尘土让人更加烦躁。

裴绍元没反对，点了点头，率先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

粗木桌子表面布满裂纹，还沾着油污，他要了两碗最普通的粗茶，便不再言语，目光平静地看着官道上来往稀疏的车马。

祝遇春在他对面坐下，捧着粗陶碗小口喝着微烫的茶水。

茶水浑浊，带着一股劣质茶叶的苦涩味，倒是勉强提神。

她一边喝着，一边习惯性地将感知稍稍散开，茶摊老板心里正盘算着今天的柴火能用多久，担忧着近来过往客商稀少，生意越发难做。

这些念头平淡却真实，比起赵府那些扭曲的贪念，反倒让她觉得轻松些。

这时，旁边一桌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商，看样子是常走这条道的，他们吆喝着让老板上茶，嗓门洪亮，顿时打破了茶摊的宁静。

“听说了没？朔风关那边，又打胜仗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灌了一大口茶，抹着嘴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兴奋。

“又赢了？这都第几回了？”同伴接口，语气里带着惊讶，却也藏着一丝忧虑，“北边那些蛮子，今年邪了门了，不要命地冲，可每次都被咱们挡回去，还损兵折将的，这仗打得……也太顺了些。”

“可不是嘛！”络腮胡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带着点神秘，“都说是……得了天助！”

“天助？怎么说？”另一人好奇地凑近。

“嗐，我也是听一个从朔风关退下来的老兄弟喝多了说的，”络腮胡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说是咱们那位徐将军，用兵如神！好几次，蛮子趁着月黑风高偷袭，眼看就要破关了，咱们的人马就像从天而降似的，总能提前堵住缺口！神出鬼没的！”

“还有更玄乎的，有人说在战场上见过关帝爷显圣呢！刀光一闪，蛮子就人仰马翻！”

“这么玄乎？”同伴将信将疑，咂摸着嘴里的茶沫子。

“玄乎的还在后头呢！”络腮胡咂咂嘴，眼神发亮，“都说徐将军能掐会算，对天象了如指掌。什么时候起风，什么时候起雾，算得准准的！借着风势放火箭，趁着大雾搞奇袭，把那些蛮子耍得团团转！这仗打得，简直神了！照这么下去，徐将军封侯拜爵还不是迟早的事？咱们这些常跑这边道的，脸上也有光啊！”

几人啧啧称奇，话题又转到徐将军可能得到什么封赏，朝廷会拨下多少犒劳上，言语间充满了对功名利禄的向往。

祝遇春端着茶碗，看似在发呆，实则将那几个客商的心念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话语里多是惊叹和对“天助”、“神算”传闻的新奇，但心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对频繁战事的本能恐惧，以及对这“太过顺利”的隐隐不安。

尤其是那个络腮胡，心里还闪过一个画面：一个缺了条胳膊的老兵，醉醺醺地抓着人嘟囔“假的……都是假的……影子……都是影子……”，然后就被同伴慌乱地捂住了嘴拖走。那画面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裴绍元忽然开口：“妖气。”

祝遇春一愣，看向他，只见裴绍元的目光依旧落在官道远方，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在捕捉风中无形的气息。

“方向，西北。”他继续道，语气肯定，“性质……与锦城镜妖类似，惑乱心念，但更庞杂，戾气深重。”他顿了顿，似乎在仔细分辨，补充道，“混杂了沙场的血煞凶气与……膨胀的妄念。”

祝遇春立刻明白了。

类似锦城？那就是说，也可能与“心念”有关，但这次牵扯的不是一家的贪欲，而是战争、杀戮，以及那个“徐将军”被极度夸大的……功业妄念？其规模和影响，显然远非赵家之事可比。

她想起茶摊老板心里那丝对“打仗”最朴素的恐惧，又联想到客商话里“天助神算”的离奇，以及那个老兵模糊的警告，心里不禁沉了沉。

如果又是妖物作祟，这次祸害的，可是边关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和一方百姓的安宁，其凶险程度恐怕远超从前。

“看来，这朔风关，是非去不可了。”祝遇春放下喝了一半的粗茶碗，叹了口气。

刚解决了“贪”，又撞上“妄”，这人间纷扰，还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裴绍元没说话，只是将碗里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放下几枚铜钱在桌面上，随即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意思很明显：休息结束，该赶路了。

祝遇春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

身体的疲惫感还在，但好奇心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被勾了起来，冲淡了些许不适。

她看了一眼西北方天空下的灰黄色山影，那里就是朔风关的方向。

风声掠过旷野，似乎也带来了远方的金戈铁马之声。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跟上裴绍元已然迈出的脚步，“去看看那位‘用兵如神’的徐将军，到底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天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