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之策

回到那间不起眼的小客栈，关上房门。

祝遇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自己连倒了两杯凉茶灌下去，才觉得被那些乌糟心念搅得发晕的脑袋清爽了些。

裴绍元则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沉的暮色，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嘴角显示他也在思考。

“情况比想的麻烦，”祝遇春先开了口，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那镜子成了精，不光吸人贪念，还跟赵家的香火地气缠一块儿了。硬来，赵老头第一个倒霉，搞不好还要牵连这一大家子。”

裴绍元“嗯”了一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祝遇春脸上：“你有想法？”他看得出来，这女人虽然有时话多跳脱，但在对付这些“心念”相关的麻烦上，确实有独到之处。

祝遇春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那镜妖的核心是‘贪欲’，它靠这个控制赵老爷，也靠这个壮大自己，它在祠堂里肯定布了‘贪欲幻境’，不断滋养赵老头的贪念，也借此牢牢绑住赵家的气运。”

她顿了顿，眼神亮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咱们给它来个里应外合，我想办法，进去那幻境里头看看。”

裴绍元眉头微蹙：“进去？”

“对，”祝遇春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用这个，我的神识能感应心念，说不定能找到缝隙钻进去，只要进了那幻境，我就能看清它的底细，找到它幻境的根基。”

“到时候，我在里面戳破它的虚妄，动摇它的根本，它和赵家之间的勾连自然会松动，等它一露破绽，你在外面，就能干净利落地动手，把那镜子本体给敲掉！”

她说得有些兴奋，但裴绍元却沉默着，脸上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风险不小。”他抬眼看向祝遇春，语气平静却直接，“你的神识进入幻境，等于将部分心神送入妖物掌控之地，若被困住，或遭反噬，轻则神魂受损，重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我知道有风险，”祝遇春收起兴奋，正色道，“但那镜子现在就像个长在赵家命脉上的毒瘤，不动它，赵家迟早被吸干，还会祸害更多人，慢慢磨？我们等得起，赵家等不起，锦城也等不起，我这法子虽然险，但要是成了，能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她看着裴绍元，眼神里带着少有的认真：“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外面吗？我信你能抓住时机，咱们在青泉镇不也配合过一回？”

裴绍元没立刻回答，又沉默了片刻，他在快速评估：祝遇春的方法，理论上有可行性，直指核心，效率或许是最高的。但风险确实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而自己的责任，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确保一击必中，并且……在她出现意外时，有能力将她拉回来。

“可以一试。”他终于开口，做出了决断，“但需约法。”

“你说。”祝遇春松了口气，只要他同意，事情就成了一半。

“第一，子时阴气最盛时动手，幻境力量最强，但也最易显露出核心破绽。第二，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裴绍元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沙漏，放在桌上，“沙漏流尽，无论成败，我必须动手毁镜，并将你神识强行拉回，届时幻境崩塌，反噬难免，你可能会受冲击。”

祝遇春看着那沙漏，心里算了算，一炷香时间不长，但足够她探明情况了。

“成！一炷香就一炷香！”

“第三，”裴绍元看着她，“若察觉你心神有被幻境同化或侵蚀的迹象，我会立刻中断行动，强行带你离开，计划终止。”

这一条，是最后的保险。

祝遇春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她在幻境里反而被贪婪蛊惑了，那一切就完了，她郑重点头：“放心，我对那些黄白之物没兴趣，我知道轻重。”

计划大致敲定，两人又仔细推敲了一些细节：如何避开赵府夜间的守卫，如何选择最佳位置潜入祠堂附近，裴绍元在外界如何布设简单的防护和接应阵法，以及最关键的，如何判断幻境核心被撼动的时机。

“我会尽力找到它的根”，祝遇春说，“一旦我觉得差不多了，或者你看到镜子出现异常波动，就立刻动手！”

裴绍元点头：“明白。”

一切商定，窗外天色也已经彻底黑透。

客栈伙计送来了简单的晚饭，两人默默吃着。

祝遇春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兴奋，这种直捣黄龙的感觉让她血脉贲张，裴绍元则依旧平静，但检查符箓和调试随身法器的动作，比平日更仔细了几分。

饭后，裴绍元忽然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符，递给祝遇春：“拿着。”

“这是什么？”祝遇春接过，玉符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细密复杂的符文。

“清心符，贴身佩戴，可守灵台一丝清明。”裴绍元顿了顿，继续说道：“幻境惑心，以防万一。”

祝遇春愣了一下，心里微微一暖。

这木头，还挺细心。

她笑了笑，将玉符小心收好：“谢了！放心吧，我可不想变成赵老头那样。”

子时将近，夜色浓稠，两人收拾停当，互望一眼，不再多言，悄然融入了锦城深沉的夜色里，朝着那座被贪欲笼罩的赵府祠堂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