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沉沦

子时正刻，赵府祠堂内阴气最盛。

那面供奉在紫檀木架上的古铜镜，镜面幽光流转，比平日更显妖异，赵老爷早已被管家寻了个由头劝回房休息，此刻祠堂内空无一人。

裴绍元在祠堂外院隐蔽处布下简单的隔绝气息的阵法，对祝遇春微微颔首。

祝遇春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怀中微微发烫的清心符，定了定神，缓步走向那面古镜。

越是靠近，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诱惑气息便越是浓重。她伸出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镜面，而是将一缕凝练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镜中那团旋转的幽光。

就在神识触及幽光的刹那，祝遇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然传来，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旋转，祠堂、月光、牌位瞬间消失不见。

她的意识在天旋地转之后，重重地“摔”在了一片地面上。

强光刺目，祝遇春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即便她身为神明，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天地。

脚下踩着的，是金砖铺就的道路，延绵至视线尽头。

道路两旁，是巍峨耸立的金山，金子熔化成液态，缓缓流淌，远处，银色的河流蜿蜒穿梭，河床上铺满了各色硕大的宝石，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

天空中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数夜明珠悬浮，将这片奢靡之地照耀得如同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珠宝的冷香和金银的金属气味，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

“更多……还要更多……”一个熟悉的、带着痴迷与贪婪的呓语在身边响起。

祝遇春转头，看见“赵老爷”就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用金线织就、缀满珍珠宝石的夸张袍服，眼神空洞，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正张开双臂，对着眼前一座还在不断“生长”的珠宝山喃喃自语。

这个“赵老爷”并非实体，而是镜妖根据赵老爷贪念投射出的幻影，是这幻境的一部分。

“欢迎来到极乐宝境。”一个充满诱惑、仿佛由无数金银碰撞声混合而成的缥缈声音在祝遇春脑海中响起，是那镜妖的本体意识，“留在这里，这一切，都将属于你，无尽的财富，永恒的快慰……”

随着这声音，祝遇春眼前景象再变。

她看到自己身穿华美无比的霓裳，高坐于纯金打造的王座之上，脚下匍匐着无数恭敬的身影，四周堆砌着如山如海的奇珍异宝。

一种强烈的、想要拥有这一切、沉醉其中的欲望冲击着她的心神，怀中的清心符微微震动，传来一丝清凉，帮她稳住灵台。

但她很快发现，这幻境看似无边富有，实则空洞无比。

金山的质感冰冷僵硬，珠宝的光芒刺眼却毫无生气，就连那流淌的金液，也听不见丝毫水该有的灵动之声。

一切都是凝固的、死寂的，像一幅用最昂贵材料堆砌却毫无灵魂的拙劣画卷。

“属于我？”祝遇春冷笑一声，无视了脑海中不断翻涌的诱惑低语，目光扫过这片虚假的辉煌，“用偷来的贪念，堆砌出的死物？这些东西，连凡间最普通的草木都不如，至少草木还有生机。”

她向前走了几步，随手从“金山”上掰下一块“金砖”，那金砖在她手中迅速失去光泽，化为顽铁，随即又消散成虚无。

“看，连你自己都维持不住它们的表象。”她嘲讽道，声音在空旷的宝境中回荡，“你这极乐宝境，不过是依附在世人贪婪之上的蜃楼，空虚得可怜。”

那镜妖的意念波动了一下，似乎被她的直言刺痛，幻境中的光芒出现了一丝闪烁。

“你懂什么！”镜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恼怒，“财富便是力量！便是永恒！你看他——”它指向那个沉迷的“赵老爷”幻影，“他多么快乐！拥有了这一切，谁还需要别的？”

“快乐？”祝遇春看向那个被贪欲完全吞噬的虚影，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被自己的欲望囚禁，成了你这幻境的养料，连自我都失去了，这叫快乐？你这镜妖，不过是借着人心的弱点，编织牢笼罢了，你本身，一无所有。”

她不是在对抗幻象的诱惑，而是在从根本上质疑和否定这幻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随着她的质疑，这片奢华的天地开始微微震颤。

脚下的金砖道路出现裂痕，远处的金山轮廓变得模糊，天空中的夜明珠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镜妖依靠吞噬和放大贪念来维持幻境，而祝遇春的“不贪”和“看破”，引起了剧烈的反应。

“闭嘴！”幻境中的诱惑低语变成了混乱的嘶鸣，试图干扰祝遇春的心神。

那座巨大的珠宝山甚至朝着祝遇春倾倒下来，试图用物理的方式恐吓她。

祝遇春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怀中的清心符持续散发着稳定的凉意，护住她心神最后一道防线，她看着崩塌的珠宝山化作虚无，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诮。

“看，你连吓唬人的本事，都这么虚张声势。”

幻境的震荡越来越剧烈，镜妖的力量显然因为根基被动摇而开始不稳。

祝遇春知道，她快要触及核心了，外界的裴绍元，一定也察觉到了镜子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