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殿的宴席，最终在那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不了了之。
皇帝拂袖而去后，太平公主并未立刻离席。她独自一人，又静静地坐了片刻，将面前金碟中那些早已冰凉的、由儿子亲手布下的菜肴，一口一口，极其缓慢地，尽数吃了下去。她的动作不再有最初的狼狈，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每一下咀嚼，都像是在吞咽着今夜所有的屈辱、痛苦与那短暂交锋后残存的、冰冷的决绝。
用完膳，她拿起丝帕，细细擦拭了嘴角和手指，整理了一下微微散乱的鬓发和衣襟。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那些激烈的情绪痕迹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淡漠的、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在她被宫女搀扶着，一步步走下长春殿的丹陛时，她的嘴角，竟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那笑容，没有任何喜悦的成分，更像是一种看透了世事荒唐、洞察了对手软肋后的、带着无尽苍凉与讽刺的……冷笑。
她就带着这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在层层禁军沉默而警惕的“护送”下，走出了宫门，重新坐上了那架来时的、朴素的宫车。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也掩去了她脸上最后的表情。
与此同时，卢凌风也在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陪同”下，沉默地回到了凝香阁。阁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冰冷，空旷，带着一股被遗弃的气息。那身刺目的绯色锦袍，在踏入这熟悉囚笼的瞬间，似乎变得更加沉重，紧紧缠绕着他，令他窒息。
他挥退了仅有的那名缩手缩脚的内侍，独自一人站在殿宇中央。背脊依旧挺直，仿佛那半年来形成的、如同铠甲般的僵硬姿态，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今夜的一幕幕——母亲那混合着泪水的吞咽，那掷地有声、直指皇帝软肋的反击，那最后拂袖而去的帝王之怒，以及母亲离去时，那抹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笑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痛得厉害。既有对母亲遭受屈辱的锥心之痛，也有对那番反击所带来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震撼，更有一种深沉的、看不到出路的疲惫。
他知道，母亲的“笑”和皇帝的“离去”，都绝非事情的终结。那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诡异的宁静。皇帝的怒火不会就此平息，他必定会以其他的方式，来宣泄这份被冒犯的权威，来找回那份被威胁的掌控感。
而他，依旧是那个被拴在链子上的、最先承受风暴的棋子。卢凌风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夜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些许殿内污浊的气息，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空，那里没有星光，只有无边的黑暗。
母亲的反击，像是一道微光，让他看到了帝王并非全然无懈可击。但这点微光，不足以照亮他的前路，反而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扑杀。
他闭上眼，感受着寒风吹在脸上的刺痛。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或许比原点更糟。
那层被勉强维持的、虚伪的平静，已经被彻底打破。接下来的，只会是更加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压迫与挣扎。
他重新关好窗户，将寒冷的夜风隔绝在外。凝香阁内，重归死寂。他褪下那身沉重的绯袍，只着素白中衣，躺回那张冰冷的床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今夜长春殿内发生的一切，那惊心动魄的逼迫与反击，那泪水与冷笑，都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幻梦。他只是皇帝身边，一个安静的、顺从的……男宠。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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