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凝香阁这方被刻意遗忘的天地里,如同沉入泥沼的枯叶,缓慢而无声地腐朽。削减的用度带来了实质的窘迫,粗糙的食物,时断时续的炭火,让卢凌风本就未曾完全康复的身体更添了几分虚弱,脸颊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宽大的衣袍更显得空荡。但他对此不发一言,甚至当内侍送来已然微凉、带着馊气的饭食时,他也能面无表情地、缓慢而坚持地将其吃完。
他不再望向宫墙之外,那双曾经燃烧着不甘与恨意的眸子,如今像是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情绪。他每日的生活规律得近乎刻板:清晨即起,对着空旷的宫殿练习早已融入骨髓的礼仪,每一个躬身,每一次叩首,都精准得如同尺量;午后,他会坐在窗边唯一的旧垫子上,望着那被窗棂分割的天空,一动不动;夜晚,则早早熄灯安歇,呼吸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彻底驯服、认命等死的傀儡。甚至连皇帝偶尔心血来潮,在宫人簇拥下经过凝香阁外,远远瞥见那个在窗边静坐的、单薄而顺从的身影时,那锐利审视的目光中,也渐渐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掌控一切的、近乎无聊的满意。
然而,在这死水般的表象之下,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活”。
当夜幕彻底笼罩宫闱,确认连暗处的眼线也因这日复一日的“平静”而可能松懈时,卢凌风会悄然睁开眼。他没有点燃烛火,只是凭借对环境的熟悉,在黑暗中无声地活动着僵硬冰冷的四肢。那些在军中习得的、用来在恶劣环境下保持体能和敏锐度的细微法门,被他重新拾起。调整呼吸,让气息沉入丹田,感受着那被绝嗣药物侵蚀后似乎更加冰寒的经脉中,是否还有一丝微弱的气力可以调动。动作幅度极小,如同冬眠的蛇在积蓄力量,不敢发出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声响。
他的耳朵也变得异常敏锐。风声,更漏声,远处巡逻侍卫规律却偶尔会有细微变化的脚步声,甚至是夜枭掠过屋檐的振翅声……都成了他拼凑外界信息的碎片。他在脑中不断勾勒、修正着皇宫的地图,回忆着每一处可能的死角,每一条看似不通的隐秘路径。皇帝身边那几个固定内侍的脚步声特点,他们交接班时习惯性的低语内容,都成了他默默记下的信息。
他不再去想遥远的未来,也不再去奢望不可能的救赎。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了一个点上——生存下去,以这具残破的躯壳,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但必须为之做好准备的、渺茫的机会。这机会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可能是皇帝的暴毙,可能是外敌的入侵,可能是朝局的突然剧变,也可能……只是某个侍卫一瞬间的疏忽。
他像一株在悬崖石缝中艰难求生的毒草,将所有的生命力都用于向下扎根,汲取着每一滴露水,每一缕微光,将自己淬炼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危险。那定期服下的黑色药液,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损害,更像是一种阴冷的催化剂,将他心中残存的、属于“卢凌风”的柔软与希望彻底蚀空,只留下冰冷的计算和决绝的意志。
凝香阁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权力的盛宴与倾轧从未停歇。
而阁内,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只有那个日益形销骨立、眼神却愈发幽深如古潭的青年,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与寂静中,将自己打磨成了一把藏在鞘中、淬了剧毒的匕首,等待着或许终将到来的,染血出鞘的那一刻。
他知道,皇帝喜欢看他这副“认命”的模样。那他,就演给他看。直到这虚假的平静,被无法预料的力量彻底打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