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麻木刺痛。他没有立刻呼唤宫人，也没有试图去推那扇紧闭的殿门。他只是沉默地走到窗边，凝香阁的窗户并未被封死，依旧可以透过精致的窗棂看到外面的一方天地——只是那天地，已被高高的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格，在他苍白无血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远处飞檐斗拱的轮廓，看着天空中偶尔掠过的孤雁，眼神空洞，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以往的绝望，是带着不甘和屈辱的，是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的溺水之感。而此刻，那股绝望沉淀了下去，变得冰冷，坚硬，如同被反复捶打淬火后的寒铁。
皇帝用最直接的方式，碾碎了他最后一点关于“缓和”与“余地”的幻想。顺从未能自保，反抗招致毁灭，甚至连累至亲。这条路，无论怎么走，似乎都是死局。
但……真的没有路了吗？
卢凌风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苏无名沉稳的目光，樱桃锐利的眼神，薛环赤诚的担忧，还有……裴喜君温柔而坚韧的脸庞。他们为了他，甘冒奇险，四处奔走。还有母亲，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女人，为了他，不惜押上残存的性命和影响力，进行一场注定头破血流的抗争。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座华丽的坟墓里。
一个极其危险，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既然无论如何都是绝路，那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玉石俱焚？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弑君？他想都不敢想。但除了弑君，还有什么方法，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能让他和母亲，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哪怕是……同归于尽般的解脱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仅仅是被动地承受，绝望地等待。他需要力量，哪怕那力量微乎其微；他需要机会，哪怕那机会渺茫如星；他需要……伪装得更好，好到让那个掌控一切的帝王，放松一丝警惕。
接下来的日子，凝香阁果然如皇帝旨意所言，御前太监率领着一列内侍，如灰色的潮水般无声涌入殿阁。没有解释，没有停顿，鎏金的熏笼被抬出，换上一个粗笨的黑铁火盆；云锦的软帐被摘下，挂上毫无纹饰的素白纱帐，楠木椅子也换成吱呀作响的旧木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满室华彩被涤荡一空，只剩下四壁萧然，和一屋子的清冷。
为首的太监再次躬身：“卢公子，物件已按圣意更换完毕，奴才等告退。”卢凌风看着却没拦阻，因为他知道这是陛下给的惩罚。用度也被大幅削减，送来的饭食变得粗糙简单，时有时无的炭火让殿内总是泛着寒意，门口只有一个给他送饭的宫人和四位看着他的侍卫。
卢凌风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甚至表现得比以往更加“顺从”。他按时起居，对着空荡的宫殿练习那些繁琐的礼仪，将皇帝偶尔“赏赐”下来的、已经不算新鲜的瓜果默默吃完。他不再试图打探外界的消息，也不再流露出任何对母亲或故人的担忧。他像一块被彻底磨平了棱角的石头，沉静，温顺，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在夜深人静，确认无人窥视时，他才会睁着眼，望着毫无纹饰的素白纱帐，脑海中飞速运转。他回忆着宫中路径，回忆着禁军换岗的规律，回忆着皇帝身边那些内侍的脾性和可能的弱点。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关键。
他也开始更加留意自己的身体。那定期服下的黑色药液，断绝了他的子嗣，却也让他对这具躯体的变化异常敏感。他暗中调整呼吸，尝试着运转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强身健体的粗浅内息法门，哪怕只能让这身体在关键时刻多支撑一刻也好。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未知的，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契机。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受伤野兽，舔舐着伤口，收敛起所有爪牙，将所有的恨意与不甘都埋藏在最深处，只等那猎人稍有松懈的瞬间，发出致命的一击——哪怕，那一击的结果，是自身的彻底毁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