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人类，真的……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这是江泊醒来后，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模糊念头。

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片温热、紧实而光滑的触感。他整条蛇似乎都盘踞、甚至部分缠绕在一片温暖的白皙肌肤上，那温度透过鳞片传递过来，舒服得让他意识模糊间又无意识地蹭了蹭，寻找更舒适的位置。

几秒后，蹭完的他猛地僵住。

昨晚的记忆碎片迅速拼合——醉酒，被扛回来，取下指环……

那他此刻缠绕的、蹭着的……是……林枫停的胸口和手臂？！

“！！！”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窜过脊椎，江泊羞得浑身的鳞片都差点要炸开（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咻地一下从缠绕的状态解脱出来，顺着林枫停的睡衣衣袖口，飞快地钻了出去，动作敏捷得堪比遭遇天敌。

逃离了那片令人心悸的温热源头，他窝在蓬松的被子上，惊魂未定地喘息（虽然蛇类不怎么需要大口喘气）。然后，他才敢居高临下地、小心翼翼地打量还在熟睡中的外星人。

晨光微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落在林枫停安静的睡颜上。他呼吸均匀，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满足的笑意（或许是因为昨晚被“缠绕”了？）。平时那些顽劣、狡黠或温柔的神色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宁静。

看着这样的林枫停，江泊心里那股羞恼和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反而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甩了甩头（蛇类的甩头幅度很小），决定不再盯着看。目光一转，看到了静静躺在旁边床头柜上的那枚暗银色指环。

没有犹豫，他轻盈地跳下床，滑行到柜子边，仰起头，精准地将脑袋伸进了指环。

微光再次流淌全身。片刻后，身形高挑、皮肤白皙、有着漂亮小鹿眼的黑发少年，重新站在了房间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稍微有些皱的冲锋衣，又摸了摸恢复人类触感的皮肤，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没有吵醒林枫停，而是轻手轻脚地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清冽得像山泉，带着露水、青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花香。东方的天际正泛着鱼肚白，一层柔和的金红色正缓缓浸染着云层。微风和初升的阳光一起，温柔地裹携着这些清新的气息，向他迎面扑来。

江泊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叶都被洗涤了一遍。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任由晨风拂动他额前的黑发。

他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早起床过。

作为一条玉米蛇，他的活动时间更多在黄昏和夜晚，白天常常躲在阴凉的洞穴或落叶下休息。像这样，主动迎接日出，感受清晨独有的生机，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人类的世界，有喧嚣的夜市和醉人的酒精，也有这样宁静美好的清晨。

阳台外的城市开始苏醒，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和鸟鸣。江泊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着天边那轮越来越明亮的太阳，心里一片澄净，昨晚的醉意、羞涩、混乱，似乎都被这晨光驱散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玻璃门被拉开的轻响，以及一个带着刚睡醒时慵懒沙哑的声音：

“起这么早？在看日出？”

江泊没有回头，只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

林枫停走到他身边，同样靠在栏杆上，两人并肩而立，一同沐浴在越来越温暖的晨光里。

新的一天，开始了。在这个陌生的、却似乎并不那么糟糕的人类星球上。

“接下来要干嘛？” 江泊看着天边完全跃出地平线的太阳，觉得肚子又有点饿了（人类的代谢真快），回头问道。

“去找矿石。” 林枫停回答得很干脆，这是他降落的主要目的之一。他顺手揉了揉江泊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摸着自己耳朵上方的翻译贴片（同时连接着指环数据库），手指在虚空中划动，调出了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复杂的光影投影界面，上面闪烁着各种数据和矿物分布图。

光影快速切换，映照在他脸上，隐约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和精健身躯的轮廓。他似乎是在筛选信息，最后在某个选项上点了一下。

微光闪过，他身上那套睡觉时穿的简单衣物瞬间发生了变化，换成了一套黑色的、细长银链装饰的长袖DK衬衫，搭配着合身的深色长裤。黑色的衬衫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银链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配上他此刻略带慵懒又专注的神情，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带着点坏坏的帅气。

江泊看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皱巴巴、沾了点昨晚酒渍和泥土的冲锋衣，心里升起一股清晰的羡慕。他也想穿得……好看一点。

“我也要换！” 他拍掉林枫停还搁在他头上的手，扯着自己身上闷热又不甚美观的冲锋衣，语气坚决，“这个闷，而且……不好看。”

林枫停闻言，挑了挑眉，从投影界面中抬起头，好整以暇地坐到床边，慢条斯理地拉过江泊的手，捏着他修长的手指把玩，指尖顺着他的指节一路慢慢向上，最后停留在那枚指环上，语气带着明显的逗弄：

“换可以啊。不过……你不怕我又像前天那样，给你挑一件‘特别’的衣服？” 他故意拖长了“特别”两个字的音调。

江泊的脸“唰”地就红了，前天那套近乎情趣内衣的“衣服”带来的冲击记忆犹新。他急了，用力想抽回手：“不行！那件绝对不行！你不能……不能乱来！”

看着小蛇又羞又急的样子，林枫停低笑出声，终于不再逗他。“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在指环的投影界面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微光再次笼罩江泊。冲锋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简约干净的白色棉质衬衫，搭配一条黑色的多口袋工装裤，脚下是一双轻便的帆布鞋。白色的衬衫显得他清爽干净，工装裤又给他增添了几分利落和少年特有的不羁感，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又帅气。

江泊新奇地低头打量自己，转了个圈，对白色衬衫很满意，但扯了扯宽松的裤腿，小声嘀咕：“这个裤子……怎么宽宽的，有点不习惯……” 他习惯了蛇类的流畅线条和（作为人类时）被冲锋衣包裹的紧束感，对这种宽松的款式还不太适应。

“习惯就好了，这样活动方便。” 林枫停站起身，自己也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那枚银链在晨光下闪了一下。他走到江泊身边，很自然地又想伸手去揉他头发。

江泊这次敏捷地躲开了，瞪了他一眼，但眼里没有真正的恼怒，只有一种“我才不会让你老是得逞”的倔强。

“走啦。” 林枫停也不介意，收回手，笑着率先走向门口。

江泊又最后看了一眼镜子（旅馆房间里居然有全身镜）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抿了抿唇，压下心里那点对新形象的微妙欢喜和对外出冒险的期待（以及一丝对“找矿石”这件事的茫然），快步跟了上去。

寻找矿石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虽然江泊完全搞不明白那些亮晶晶、颜色各异的石头，到底是怎么能修复那个庞大而复杂的“飞起来的大机器”（飞船），但他很听话（或者说，很努力想帮忙）。他就照着指环投影里显示的矿石样本图片，像玩一个大型现实版“找不同”游戏，在熙熙攘攘的小商品市场摊位里在一堆廉价饰品中翻找、在烈日灼人的沙漠边缘差点被晒成蛇干、甚至是在清澈的山涧小溪里弄得浑身湿透，仔细辨认，捡回一块块他觉得“差不多颜色”的石头。

也许是真的运气爆棚，又或许是林枫停的扫描仪暗中筛选过目标区域，江泊捡回来的石头里，竟然有一半左右，都符合飞船修复所需的矿物成分！这个成功率让林枫停都惊讶地挑了挑眉，看着小蛇那副“快夸我”的隐隐期待表情，毫不吝啬地揉了揉他的头（虽然第N次被躲开）。

至于剩下那另一半不符合要求的石头……林枫停也没浪费。他偷偷摸摸地，趁着江泊晚上熟睡（或变回蛇形盘踞在温暖地方打盹）时，用他飞船工具箱里那些精密的、本应用来焊接电路或切割金属的小型仪器，开始了他的“手工创作”。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当他们的矿物采集任务接近尾声时，林枫停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用柔软绒布包裹着的小盒子，递给了江泊。

“喏，给你的。用你捡的‘错题’石头做的。” 他语气轻松，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恶作剧般的兴奋。

江泊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铺着黑色的丝绒衬垫，上面静静地躺着几件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光泽的物品：

一对渐变色的粉水晶耳夹，造型精巧，粉白过渡如同初绽的樱花。

一条纤细的、挂着同色系小颗粉水晶吊坠的银项链。

还有……一条明显更长、设计更复杂的银链？江泊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件上。那腰链（他脑子里迅速调取了指环的知识库里关于“人类饰品”的分类，才确认这个名词）同样由纤细的银链组成，但中间串着好几颗切割更精致的粉水晶，而在腰链的搭扣附近，竟然用极细的银片精巧地拼接、镶嵌，勾勒出一条盘绕着的、栩栩如生的小蛇装饰！

“……”

江泊彻底呆住了。他小小的（脑袋里，此刻塞满了大大的问号。人……类？不对，外星人？你真的……要送我这种东西吗？耳夹、项链还好理解（虽然他没有耳洞），但那条带着小蛇装饰的腰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耳垂，试图理解：“我没有耳洞……这个耳夹，怎么戴？” 他的常识告诉他，耳饰是需要穿孔的。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林枫停用那种明明声音不大、语气甚至堪称无辜，却如同带着电流的恶魔低语般的话语，轻轻碾过他的耳膜：

“谁说要夹在耳朵上了？”

江泊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他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林枫停。

只见对方正一脸“纯良”地笑着，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再明显不过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光芒，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近乎滚烫的欣赏与期待，目光在他纤细的脖颈、耳后，乃至被衬衫下摆隐约遮住的腰线位置流连。

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而炽热。

江泊看着盒子里的腰链，又看看林枫停“无辜”的笑脸，再想想他那句话的潜台词……

粉白色的鳞片（虽然现在是人类皮肤）底下，怕是又要烧起来了。

这份“谢礼”，好像……有点太过“特别”了。

于是，江泊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抗议”和“羞愤”。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手指上的适应性指环摘了下来，往林枫停手里一塞（差点砸到他鼻子），然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身形迅速缩小、变化，变回那条粉白色的玉米蛇，咻地一下就滑进了旁边茂密的树林里，只留下草丛晃动的痕迹。

一整个下午，任凭林枫停在营地（他们临时在飞船残骸旁搭建的）怎么喊、怎么用新奇的小玩意诱惑，树林里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那条小蛇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仿佛彻底融入了雨林背景。

林枫停摸了摸鼻子，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他知道自己玩笑开得可能有点过火，把小蛇吓跑了（或者气坏了）。他倒也耐心，一边继续手头的飞船维修工作，一边留意着树林的动静。

直到夕阳西下，飞船的核心引擎部分修复接近完成。林枫停看了看依旧安静的树林，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他故意在引擎调试时，制造了一点不大不小、听起来颇为吓人的“动静”——或许是某个阀门释放的尖锐气声，或许是能量回路短暂过载时爆出的几簇小电火花，配合着引擎低沉的嗡鸣突然拔高了一瞬。

“砰！嗤——！嗡！！！”

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树林边缘的草丛猛烈晃动，一道粉白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出来，直奔飞船方向！江泊甚至没来得及变回人形，细长的身体绷得笔直，小小的黑色眼睛里充满了惊怒，对着林枫停就是一连串急促的“嘶嘶”声：

“嘶~！嘶嘶！嘶嘶嘶——！（你干什么了！你是要把这里炸掉吗？！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显然吓得不轻。

林枫停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但脸上却装出无辜又有点后怕的样子，伸手想去摸他冰凉的鳞片以示安抚：“没事没事，小蛇，别怕……”

江泊正在气头上，又担心真的出事，见他居然还想摸自己，更恼了。见林枫停说话敷衍（而且根本没听懂蛇语的样子），他直接放弃了语言交流，尾巴一甩，灵活地攀上林枫停伸过来的那根手指，然后开始迅速而有力地缠绕、收紧！

蛇类的缠绕力量不容小觑，尤其是江泊此刻带着怒意。他决定给这个不知轻重的外星人一点教训——来个“茧刑”，让他这根乱动引擎、乱说话的手指好好“休息”一下！

“喂喂喂！小蛇！松口……不对，松尾！松尾！别生气！” 林枫停立刻感觉到整根手指迅速传来压迫感，血液流通受阻，指尖开始发麻、发胀，知觉正在快速消失。他没想到小蛇反应这么大，力气也不小。

眼看手指颜色都快变了，林枫停不敢再玩火，赶紧扔掉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电子维修笔，用空出来的手，精准而小心地捏住了江泊“蛇嘴”后方一点的位置（相当于人类下巴的所在），控制住他头部，同时放缓声音：

“真的没事！就是刚刚测试发动机，稍微动了动，声音大了点！不是爆炸！你看，飞船好好的！” 他示意江泊看旁边基本恢复原状、只是多了点噪音的引擎。

江泊被他捏住了“要害”，缠绕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些，但黑色的眼睛依旧气鼓鼓地瞪着他，从紧咬的（蛇类没有紧咬这个概念，但气势到位）牙关里挤出委屈又恼怒的嘶声：

“嘶~……嘶…嘶。（撒开……疼。）” 被捏着“下巴”确实不太舒服。

听出他声音里的那点委屈，林枫停立刻松开了手，指尖残留着冰凉鳞片的触感。他看着小蛇依旧气呼呼但又似乎放松了警惕的模样，心里那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渐渐被更柔软的情绪取代。

他叹了口气，用指腹非常轻地抚了抚江泊刚才被捏过的地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讨饶：

“好了好了，我错了。不该吓你，更不该……乱开玩笑。”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装着“特殊礼物”的盒子（还放在工作台上），又看了看眼前这条因为担心他而冲出来、此刻正别别扭扭生气的小蛇。

“礼物……你不喜欢，我们就不提了。但是，”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笑意，“别不理我啊，小蛇。没有你在旁边捡石头（虽然是错的），没有你把我手指缠麻……这修飞船的过程，多无聊。”

夕阳的余晖洒在一人一蛇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泊扭了扭身体，从林枫停手指上滑下来，盘在旁边的工具盒上，依旧别着脸，但尾巴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盒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