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要去飞船里面看看吗？” 林枫停拍了拍已经修复了大半、闪烁着崭新金属光泽的飞船外壳，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将手掌按在外壳某个特定的区域，一阵微光扫过，似乎是某种生物或能量认证。咔哒一声轻响，一扇流畅无缝的舱门缓缓滑开，露出了里面隐隐透出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蓝色和白色光线。

他顺手将适应性指环重新套回江泊的脖子上，微光闪烁，江泊重新恢复成穿着白衬衫工装裤的清秀少年模样。

“好。” 江泊早就对飞船内部充满好奇，此刻张着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扇打开的舱门，像一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猫。他跟着林枫停，抬脚准备踏入那个未知的、属于星际旅行者的空间。

然而，就在脚尖即将触碰到飞船内部地板的那一刹那，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如果……飞船修好了……

他是不是……就要走了？

回到他的星空，回到他那漫长而孤独的旅程中去？离开这片雨林，离开这条小溪，离开这些刚刚熟悉起来的人类（？）集市、炸鸡、啤酒……离开……自己？

这个认知让江泊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顿，僵在了舱门口。刚才还充满好奇和兴奋的眼神，瞬间蒙上了一层茫然和隐约的不安。

“小心点，发什么呆呢？” 走在前面的林枫停察觉到他的停顿，回头，自然地伸手拉了他一把。江泊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进了飞船，差点绊倒。

“不是说要进去看吗？” 林枫停扶稳他，语气带着点好笑，拍了拍身旁冰冷而充满机械美感的舱壁，颇为自豪地介绍，“这可是我亲自设计、参与组装的飞船呢，虽然老了点，出了点故障，但里面……还是挺不错的。”

江泊被他拉进了飞船内部，暂时抛开了那个令人心慌的念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内部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宽敞舒适，线条流畅，灯光柔和。但整体看起来……似乎有点过于“简洁”和“实用”了？

林枫停没有停留，拉着他径直走向前方的驾驶台。那是一个充满了各种全息投影界面和物理按键、看起来复杂无比的操作区域。

“看好了。” 林枫停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在驾驶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用力拍了一巴掌。

“嗡——”

一阵低沉的共鸣声响起。下一秒，令人惊叹的变化发生了！

只见飞船内部原本那些简洁的、看起来像是固定结构的金属面板和框架，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无声而流畅地滑动、折叠、重组！

他们身后原本空荡荡的区域，迅速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透明材质包裹的、里面荡漾着淡蓝色液体的——水床？水床周围自动环绕升起柔和的氛围灯带。

侧面的舱壁向内凹陷，展开了一个多层的、带有柔和照明的陈列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摆放着许多奇形怪状、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有像水晶但内部有星云流转的矿石，有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的金属花朵，有记录着奇异文字的薄片，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微缩星系在缓缓旋转的球体……显然，这些都是林枫停在漫长星际旅行中，从不同星球收集来的“纪念品”或“有趣的小东西”。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侧舷——原本厚实的金属舱壁变得透明，成了一面巨大的、视野极其开阔的舷窗。透过它，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逐渐被夜幕笼罩的雨林，听到隐约的溪流声，星光开始在天际闪烁。

飞船内部，瞬间从一个冰冷的交通工具，变成了一个充满个人气息、舒适甚至有点梦幻的“星际旅人小屋”。

江泊看得目瞪口呆，嘴巴都忘了合上。他看看那神奇的水床，又看看那些来自宇宙各个角落的奇异收藏，最后目光落在能看见星空和树林的舷窗上。

这里……就是林枫停真正的“家”吗？

一个可以驶向星辰大海，却也装着雨林溪流和炸鸡啤酒记忆的，移动的家。

突然，一直安静运作的驾驶台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带着急促提示音的“滴滴”声和电流杂音，打破了飞船内温馨（？）又带点忧伤的气氛。

林枫停脸色微变，一个箭步冲到驾驶台前，手指飞快地按下了某个特定的通讯接收按钮。

“唰——”

一道清晰的全息投影光束从操作台上方投射出来，迅速凝聚成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与林枫停有六七分相似，但线条更加硬朗、眼神锐利如鹰隼、鬓角已染风霜的中年男性形象。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质感特殊的制服，背景似乎是某个充满科技感的指挥中心。

投影刚一稳定，那中年外星人甚至没看清对面环境，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臭小子！你还要在外面玩多久？！信号断断续续，坐标飘忽不定，最后还彻底失联！你知道家里……” 他的目光扫过林枫停，然后猛地顿住，显然看到了林枫停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形生物）。

江泊被这突如其来的“家长”和严厉的斥责弄得浑身一僵，下意识想往后缩，尴尬得脚趾扣地。等等……他说的语言，江泊完全听不懂，不是人类的任何一种，也不是蛇类的嘶嘶声，发音奇特，带着某种金属般的质感。江泊在小小的脑袋里快速运转了一下，得出结论：这个人，一定也是外星人，还是林枫停的……亲属？

“诶呀，爸，消消气，消消气。” 林枫停立刻换上一种嬉皮笑脸、试图蒙混过关的表情，同时不动声色地把身后的江泊往更后面的阴影里拉了拉，试图用身体挡住，“这不是……飞船突然出了点故障嘛，迫降在这里了，信号也不好……”

然而，他父亲的眼睛何其锐利。

“等等！” 投影中的中年外星人猛地提高了音量，目光如电，穿透林枫停并不严实的遮挡，精准地锁定了江泊，尤其是在他脖子上那枚暗银色指环上停留了一瞬。他脸上先是闪过惊愕，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滔天怒火：

“你飞船上怎么还有别的生命体？！那是个……地球原生人类？不对……生命信号不对……是戴了‘适应性指环’的……蛇？！”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抖，显然认出了指环的用途，并且对儿子擅自将如此重要（且有母亲遗物意味）的科技产品，用在一个“低等星球生物”身上感到极度的不满。

江泊被他吼得又往后缩了缩，动物的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个投影散发出的“威胁”和“不悦”气息极其强烈。他觉得自己可能该走了，再不走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外星长辈，说不定会隔着投影打人（或者让林枫停打他）。

他悄悄挣了挣被林枫停攥着的手，想溜。

但林枫停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紧到指节都有些发白。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半步，将江泊更清晰地展现在投影前，同时挺直了脊背，迎着父亲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用一种清晰、坚定、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大声说道：

“爸，他不是‘别的生命体’。他叫江泊。是……是我的男朋友。”

“你——！” 投影中的父亲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的怒意瞬间达到了顶点，甚至因为极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我和你母亲说过你多少次！那个指环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有特殊意义！你居然就这么随便给一个陌生的、低等星球的、还是雄性的生物戴上？！还……还‘男朋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糟糕……情况看起来更严峻了。江泊虽然听不懂具体词汇，但那种激烈的、反对的情绪，隔着语言和投影都能感受到。

眼看父亲就要进入更狂暴的说教（或命令）模式，林枫停当机立断，脸上露出夸张的“信号不良”表情，一边张口说着胡话：“啊？爸你说什么？信号不好……飞船还没修完……这边干扰太大了……”，一边手指在操作台上胡乱按了几个键。

“滴滴滴——刺啦——” 一阵更加刺耳的噪音被故意制造出来。

“喂？听不见啊……下次再聊！” 林枫停飞快地说完最后一句，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强行切断通讯的按钮。

“咻”的一声，暴怒的父亲投影瞬间消失。

驾驶台恢复了安静，只有仪器低微的运转声。

飞船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极度尴尬的沉默。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家庭风暴余波，仿佛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江泊被林枫停依旧紧紧攥着手，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微微的汗湿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头，看向林枫停的侧脸，发现他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有些复杂，但并没有后悔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江泊才小心翼翼地、带着困惑开口，试图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刚才那个……是你父亲？” 他问。在蛇类的生活习性和认知里，“父母”这个概念非常淡薄。他们通常只是起到一个“给予生命”的作用，然后，无论是卵生还是胎生，大多都会将幼体遗弃，任其自生自灭。像这样会跨越星际追着儿子骂、关心他交友（虽然方式激烈）、还会因为一个指环而大发雷霆的“父亲”，对江泊来说，是完全陌生且难以理解的。

他看着林枫停，小小的（人类形态）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问号：为什么你的父亲，要因为你给我戴了戒指，还叫我“男朋友”，就那么生气呢？

这所谓的“家庭”和“责任”，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父亲？” 江泊迟疑地开口，试图理解这复杂的人际（？）关系。在他的蛇类世界里，父母的概念极其淡薄，不过是赋予生命后便各自离去的存在，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互动。

“嗯。” 林枫停应了一声，脸上那点假装出来的慌乱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甚至……更放松了些？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拍了拍江泊的肩膀，仿佛刚才那句“男朋友”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然后，他转过身，双手轻轻捧住江泊的脸，迫使他抬起那双写满茫然和不解的漂亮眼睛，与自己对视。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地问：

“我说，小蛇。要是……我不回去了，就留在这里，怎么样？”

“啊？” 江泊更懵了，但这个问题触动了他之前那个“他要走了”的隐忧，他下意识反驳，“可是……你父亲，不是很着急吗？他看起来……很生气。”

“没关系。” 林枫停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狡黠，也有点释然，“这里离我的故乡……嗯，用你们的话说，十万八千里都不止。没有确切的坐标和完好的跃迁点航线，他们很难找过来，就算找来，也得花很久很久。”

他松开捧着江泊脸的手，转而用指尖轻轻捏住了江泊柔软的耳垂，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力度，慢条斯理地揉捏着，直到那白玉般的耳垂染上淡淡的、诱人的粉红色。

“不是，你……” 江泊被他揉得耳朵发烫，思绪更乱了，感觉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朝着一个奇怪又让人心慌意乱的方向狂奔。

“还有，” 林枫停打断了他的混乱，语气忽然变得格外郑重。他像变魔术一样，将自己脖子上那枚古朴的指环取了下来。只见他手指微动，那枚指环竟在微光中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枚造型相似、但更显精致的对戒。

他拉起江泊的左手，找到那根被称为“无名指”的手指，然后捏着其中一枚戒指，缓缓地、坚定地，朝着指尖套去。他的动作很慢，眼睛始终看着江泊，像是在进行一个无比重要的仪式。

“以后，不许再随便把指环摘下来，丢给我，或者藏起来。” 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就锁死在这根手指上。不许拿下来。”

戒指终于缓缓推至指根，微光一闪，自动调整到最契合的尺寸，稳稳地圈住了江泊的无名指。紧接着，江泊脖子上那枚原本的适应性指环也化作一道流光，与手指上的戒指融为一体。最终，江泊手指上只留下一枚造型古朴典雅、与他最初见到林枫停时对方手上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戒指，只是尺寸小了一圈，更显秀气。而林枫停，则将另一枚戒指，戴在了自己左手的同一根手指上。

两枚戒指在飞船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而神秘的暗银色光泽。

江泊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指上多出来的这枚“枷锁”般的指环，又抬头看看林枫停手指上那枚成对的，再看看对方那双盛满了笑意、认真、以及某种他还不完全懂，却让心脏怦怦直跳的情绪的眼睛。

飞船里很安静，舷窗外星河渐显。

一个擅自决定“叛逃”故乡的外星旅人，和他刚刚被“单方面绑定”的、来自地球雨林的小蛇（现在是男朋友？），在这个即将修复完毕、却可能不会再用于归途的飞船里，完成了一场沉默却震耳欲聋的“私定终身”。

未来会怎样？父亲的怒火？星际的追索？地球的生活？

似乎都不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此刻手指上真实的触感，和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