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俱乐部藏在港区一栋摩天楼的顶层,需要专用电梯卡才能抵达。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秦风以为自己踏入了另一个时空。
仿鎏金唐风的装潢铺满视野,巨大的漆器屏风上绘着飞天,水晶吊灯折射着暧昧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线香、雪茄和昂贵香水混合的气味。穿旗袍和和服的女侍悄无声息地穿梭,托盘里的酒杯折射着琥珀色的光。
野田昊二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刚出现,一位穿着墨绿色缎面旗袍、发髻高挽的经理就快步迎上,九十度鞠躬:“野田様,您吩咐的贵宾间已经准备好了。”
“人都到了吗?”野田昊二随口问,脱下风衣递给侍者。
“到了几位,还有几位在路上。”
贵宾间比大厅更私密,三面落地窗外是东京湾的璀璨夜景,彩虹大桥像一串发光的珍珠横跨水面。房间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秦风一眼扫过,心脏猛地收紧。
角落沙发里,一个彩虹头发、正埋头敲打笔记本电脑的女孩抬起头,咧嘴笑了:“哟!秦风小朋友!东京好玩吗?”
是Kiko。她居然也来了东京。
她旁边坐着杰克·贾,依旧是那副魁梧沉默的样子,冲秦风点了点头。越南仔盘腿坐在窗边的蒲团上,闭目捻着佛珠,仿佛置身事外。
还有几个生面孔——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正在平板上画着什么的斯文男人;一个穿着皮衣、满脸不耐烦的欧洲女人;一个不停看表、西装革履的中年日本人。
“介绍一下。”野田昊二拍了拍手,姿态随意得像在介绍自家客厅的摆设,“这位是秦风,CRIMASTER上最近很耀眼的新星。这几位——木村教授,犯罪侧写专家;艾琳娜,前国际刑警,现在是私家侦探;松本社长,专门处理‘不方便公开’的委托。”
秦风礼貌性地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间另一端——那里有一扇小门,门后似乎是个更私密的隔间。
“别看了,人还没到。”野田昊二在他耳边低声说,语气带着某种微妙的笑意,“不过……今晚应该会有你感兴趣的人出现。”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个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剪裁极简的黑色西装裤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妆容精致,却透着一种冰冷的距离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色很浅,近乎琥珀色,看人时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这位是小林杏奈女士。”野田昊二介绍,“‘十三阶’的实际管理者,也是……山本健次郎生前最信任的合作伙伴之一。”
小林杏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在秦风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
“感谢各位莅临。”她的日语标准得近乎刻板,“山本様的事,想必各位已经有所耳闻。作为他多年的朋友和合作伙伴,我希望真相能早日水落石出。”
语气官方,毫无破绽。
但秦风注意到,当她说到“山本様”时,左手无名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那里戴着一枚造型简约的铂金戒指,但指根处有一圈极淡的肤色差,像是长期佩戴另一枚戒指留下的痕迹。
已婚?或者曾经已婚?
“小林女士,”那个叫木村的教授推了推眼镜,“警方初步判断是仇杀或内部斗争,您怎么看?”
小林杏奈面色不变:“山本様在业界确实树敌不少。但敢在黑龙会总宅动手,还能制造出那样的密室……不是寻常仇家能做到的。”
“密室的手法有头绪了吗?”艾琳娜问,她的英语带着东欧口音。
“警方还在调查。”小林杏奈顿了顿,“不过,昨晚宅邸的安保系统确实出现过一个可疑的信号干扰,时间很短,在案发前十五分钟。技术部门说,干扰源像是一种……高频声波装置,能暂时影响老式监控设备的电路。”
高频声波?秦风立刻联想到纽约糖厂里那个差点炸死他的炸弹,以及宋义供词中提到的、Q擅长的各种“小玩意儿”。
“声波装置的范围多大?”他忍不住问。
小林杏奈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半径大约十米。恰好能覆盖和室所在的走廊区域。”
“所以凶手不仅熟悉宅邸布局,还提前做了技术准备。”野田昊二摸着下巴,“内部人员,或者……有内应。”
房间里的气氛微妙地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和服的老者缓缓走出。他身材矮小,头发花白,但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拄着一根紫檀木手杖。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眼睛——浑浊,却像能看透人心。
房间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小林杏奈和野田昊二。
老者摆摆手,声音沙哑:“坐吧。我只是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不用这么拘谨。”
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在秦风身上。
“你就是那个……从曼谷到纽约,一路追着‘Q’的影子跑的年轻人?”
秦风心头一震。这老者知道他,而且知道得很清楚。
“是。”他迎上老者的目光。
老者笑了,笑容里带着某种苍凉的意味:“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东京的水,比你走过的任何地方都深。有些漩涡,踏进去就出不来了。”
“我、我已经在漩涡里了。”秦风说。
老者注视他良久,才缓缓开口:“山本健次郎的死,不是结束,是开始。黑龙会内部已经有人在查,是谁泄露了宅邸的安保细节,是谁提供了那种声波装置……还有,是谁在山本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什么东西?”Kiko忍不住问。
老者看向小林杏奈。后者微微颔首,从随身的手拿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桌上。
袋子里是一张老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地站在某个建筑工地前,笑得灿烂。其中一个能认出是年轻时的山本健次郎。另一个……
秦风瞳孔骤缩。
是宋义。或者说,是年轻二十岁的宋义。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日文:“苏先生与山本,摄于苏察维水泥厂开工纪念,平成五年”
苏先生?宋义的本姓就是苏!
“这个苏先生,”野田昊二盯着照片,“和死去的宋倩,是什么关系?”
小林杏奈的声音依旧平静:“父女。宋倩是苏先生的独生女。苏先生二十年前在东京失踪,当时他正在和山本様合作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苏察维’水泥厂改建工程。项目后来烂尾了,苏先生人间蒸发,留下巨额债务和一对孤儿寡母。”
秦风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宋义的父亲二十年前在东京失踪,和山本健次郎有关。二十年后,宋义的妹妹宋倩死在东京,紧接着山本健次郎被密室谋杀。而苏沫失踪前,给他留下的线索指向山本健次郎常来的“十三阶”俱乐部……
这绝不是巧合。
“苏先生的失踪,当年警方没查吗?”木村教授问。
“查了。结论是携款潜逃,或者被债主灭口。”小林杏奈说,“但山本様一直不相信。他说苏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老者忽然咳嗽了几声,缓缓开口:“苏先生……是个好人。当年工地上出事,他拼死救过几个工人。这样的人,不会丢下妻女跑掉。”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窗外夜景。
“东京啊,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底下埋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对大家都好。”
这话里有话。
宴会继续进行,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侍者端上精致的怀石料理,却没人有心思细细品味。每个人都在观察,在揣测,在暗中交换信息。
秦风吃得很少。他的注意力一直分散在小林杏奈、那个神秘老者,以及房间里的其他人身上。记忆宫殿里,新的碎片不断加入:苏先生的照片、声波装置、折鹤标记、宋倩的死……
还有苏沫。
她到底在这场陈年旧账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宴会接近尾声时,小林杏奈起身离席,说要处理一些俱乐部的事务。经过秦风身边时,她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秦风的西装口袋。
秦风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在口袋里捏住了那张纸。
宴会散场时,野田昊二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小林杏奈……不是简单角色。她能在‘十三阶’坐稳这个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山本健次郎的信任。”
秦风点头。他当然知道。
回到野田昊二安排的酒店房间,他锁好门,拉上窗帘,才拿出那张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
“明日午后三时,上野公园,不忍池畔,第三张长椅。单独来。”
没有落款。
秦风将纸条凑近台灯,仔细查看纸张的边缘和印刷痕迹。很普通的打印纸,常见的墨粉,没有任何特征。
他将纸条小心收好,走到窗边。
东京的夜色依旧璀璨,远处东京塔的红光在黑暗中规律闪烁。这座城市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平静的表象下,无数暗流在涌动。
他抬起手腕,托帕石在窗玻璃的反光中泛着幽蓝的光。
“苏沫,”他对着夜色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究竟……想让我看到什么?”
窗外没有回答。只有东京永不停歇的城市脉搏,在黑暗中低沉地轰鸣。
盛宴已经结束。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