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时的上野公园，银杏叶已经开始泛黄，在秋日稀薄的阳光下像铺了一地碎金。不忍池水面上漂着几片残荷，野鸭慢悠悠地划开水纹。第三张长椅正对着池心岛的小神社，红色鸟居在水面倒影里微微晃动。

秦风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他穿着不起眼的深色外套，戴了顶棒球帽，坐在离长椅三十米外的另一张椅子上，假装看报纸。目光却透过报纸边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公园里人不算多——推婴儿车的年轻母亲，慢跑的外国人，坐在长椅上发呆的老人。没有可疑的身影。

两点五十五分，一个穿着米色风衣、围着深灰色围巾的女人出现在小径尽头。是小林杏奈。她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看起来像刚在附近的面包店买了东西，步态从容。

她在第三张长椅坐下，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可颂，慢条斯理地撕着吃。目光偶尔扫过水面，像在单纯享受午后时光。

秦风没有立刻过去。他继续观察。又过了五分钟，确认周围没有其他监视者，他才收起报纸，起身走向长椅。

小林杏奈在他坐下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很准时。”她说，声音比昨晚在俱乐部里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纸条是你写的？”秦风开门见山。

“是。”小林杏奈终于转过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自然光下显得更浅，“但我约你来，不是要告诉你山本健次郎案的真相。”

秦风皱眉：“那、那为什么？”

小林杏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调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照片是在某个昏暗的房间里拍的，角度刁钻，像是偷拍。画面里是一个工作台，上面散乱地放着笔记本电脑、好几部手机、各种数据线和转换器。工作台一角，放着一个秦风绝不会认错的东西——

那本蓝色封皮、烫着星图的笔记本。

苏沫的笔记本。

“这、这是在哪拍的？！”秦风的声音陡然拔高。

“昨晚，‘十三阶’的地下室。”小林杏奈收回手机，“凌晨两点，安保系统被短暂切入。等我带人赶到时，只拍到这张照片，人已经不见了。但系统日志里，留下了一点有趣的东西。”

她又调出一段代码截图：“有人试图通过俱乐部的内网，接入某个境外加密服务器。手法非常高明，如果不是我提前布置了蜜罐陷阱，根本发现不了。”

秦风盯着那段代码，他虽然不精通黑客技术，但也能看出其中几个熟悉的加密模式——和Kiko惯用的手法有相似之处，但又更……老练。

“你怀疑是谁？”他问。

“我不怀疑，我确定。”小林杏奈一字一顿，“是个女人。身手很好，对电子设备和建筑结构都极其熟悉。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她认识你，秦风。否则不会特意去查看那本笔记本。也不会在离开前，在系统里留下一个后门程序，要求将这张照片，在今天下午三点后，自动发送到我在警视厅备案的加密邮箱。”

秦风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苏沫……她还活着。而且，她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传递信息。

“她、她留下什么话吗？”他的声音发紧。

小林杏奈摇头：“没有。只有这张照片，和一个时间戳——今天下午三点。我猜，她算准了我会来找你。”

聪明。太大胆了。秦风几乎能想象出苏沫在黑暗中操作电脑的模样，冷静，精准，像在下一盘只有她自己知道规则的棋。

“她为什么要黑进‘十三阶’的系统？”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小林杏奈撕下最后一点可颂，喂给一只凑过来的鸽子，“‘十三阶’的客户资料、资金流水、甚至是某些‘特殊服务’的记录，都存储在独立的内网服务器里。如果她想查什么，那里确实是个宝库。”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

“我该走了。山本健次郎的葬礼后天举行，黑龙会内部现在很敏感，我不能离开太久。”

秦风也站起来：“你、你为什么帮我？帮苏沫？”

小林杏奈系好围巾，侧脸在秋日光线里显得格外苍白。

“我不是在帮你，也不是在帮她。”她淡淡地说，“我只是在清理门户。山本健次郎死了，但他在‘十三阶’留下的烂摊子还在。如果有人能从那些烂账里挖出真相，我不介意提供一点……便利。”

她走了几步，又停住，没有回头。

“对了，那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七分。系统日志显示，两点十分，有人从地下室的安全通道离开。通道出口在公园南侧的后街。那里没有监控，但街角便利店的老爷爷说，那段时间看到一个穿黑色连帽衫、背双肩包的女人，往御徒町方向去了。”

说完，她快步离开，米色风衣很快消失在银杏树后。

秦风站在原地，手里攥紧了手机。御徒町……那里是电子商品和二手电脑店的聚集区。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重新坐下，将小林杏奈提供的信息在记忆宫殿里整理、关联。

苏沫还活着，在东京，而且正在主动调查。她的目标似乎是“十三阶”内部的数据。她刻意暴露笔记本的照片，既是为了让他知道她平安，也可能是一种试探——试探小林杏奈是敌是友。

以及，她选择了和Kiko相似却更高明的手法。

秦风立刻拨通了Kiko的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Kiko，我、我需要你帮忙。”

“说。”Kiko的声音少见的严肃。

“有人昨晚黑进了‘十三阶’俱乐部的内网，手法和你很像，但更老练。你能、能通过系统日志的残留痕迹，反向追踪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

“地址发我。还有，把你能拿到的日志片段都传过来。”Kiko的语速快起来，“另外，秦风……有件事，我昨晚就该告诉你。”

“什么？”

“我昨天下午，在追踪宋倩案的相关资金流时，遇到了一个‘影子’。”Kiko的声音压低了，“对方也在查同一批账户，而且用的加密跳板，和我三个月前设计的一个实验性算法……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秦风的心脏猛地一跳：“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么对方是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要么……”Kiko深吸一口气，“对方在故意模仿我的手法，或者……我的手法，本来就是从ta那里‘学’来的。”

电话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

“秦风，”Kiko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豫，“你觉得苏沫……真的只是个‘会点功夫的旅行者’吗？”

秦风没有回答。他想起苏沫拆解炸弹时那熟练到可怕的手法，想起她总能提前一步的直觉，想起她对犯罪心理精准的侧写……

以及那本出现在东京地下室的蓝色笔记本。

“Kiko，”他缓缓说，“如果，我是说如果……苏沫找你合作，你会答应吗？”

这次Kiko笑了，笑声里恢复了点平时的跳脱。

“那得看她开什么条件了。不过说真的，如果昨晚黑进‘十三阶’的人真是她……我倒是很想见见。毕竟，能让我查不到半点踪迹的人，这世上可不多。”

挂掉电话，秦风将小林杏奈提供的日志片段发给Kiko。做完这一切，他靠在长椅上，仰头看着秋日东京清澈得过分的天空。

苏沫在行动。Kiko在追查。小林杏奈在观望。而他，被置于这个微妙三角的中心。

手机震动，是Kiko的回复：

“日志分析中。另外，我刚截获一条有趣的消息——黑龙会内部有人悬赏五千万日元，找一个‘背着黑色双肩包、擅长黑客技术的亚裔女人’。悬赏是半小时前发布的。你的苏小姐，好像惹上大麻烦了。”

秦风猛地坐直身体。

几乎同时，另一条加密信息弹了出来，来自未知号码：

“御徒町，星尘网吧，二楼最里间。一个人来。带两份猪排饭。——K”

K？Kiko？还是……

秦风盯着那个字母。在CRIMASTER的世界里，“K”可以是Kiko，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人。

但他没有犹豫。

站起身，压了压帽檐，他朝着御徒町方向快步走去。

银杏叶在脚下沙沙作响。不忍池的水面被风吹皱，倒影里的红色鸟居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第三张长椅空了下来。只有面包屑引来几只鸽子，咕咕叫着，啄食着午后最后的余温。

而在东京纵横交错的街巷深处，一场无声的联盟，或许正在某个闪烁着屏幕蓝光的网吧隔间里，悄然达成。

带着两份猪排饭的香气，和无数未解的谜题。

苏沫与Kiko的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