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告别总是仓促的。唐仁已经过了安检,在闸口那头夸张地挥手,喊着“大外甥记得想舅舅啊”。陈英站在不远处,朝他们点头致意。野田昊二早就不见踪影,想来已经坐上飞往东京的头等舱。
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广播里传来催促登机的女声,中英文交替,冷静而机械。秦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登机牌,又抬眼看向苏沫。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比平时看起来柔和许多。
“你……”秦风开口,发现嗓子有点干,“接下来去哪?”
苏沫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在他面前晃了晃:“七叔给的顾问费,还有……一张去东京的单程票。”
东京?秦风愣了愣。野田昊二的地盘。
“有线索?”他问。
“或许。”苏沫将信封收好,没有细说,“有些事,需要换个角度看看。”
秦风点点头,想说什么,却觉得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他想问她什么时候去东京,想问她会不会有危险,想问她……还会不会回来。
最终他只是说:“保、保重。”
苏沫看着他,眼神里有种秦风读不懂的情绪在流动。她忽然上前一步,近到秦风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秦风,”她的声音很轻,只有他能听见,“Q说得对,我是你的‘变量’。但你也该知道——”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变量不一定是好事。有时候,变量意味着危险,意味着……既定的轨道会被彻底打乱。”
秦风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机场明亮的灯光,也映着他自己有些怔忡的脸。
“我、我不在乎轨道。”他说,声音出奇地平稳,“我本来……也没什么既定轨道。”
这是真话。从父母离开,从报考刑警学院被拒,从他踏上飞往曼谷的航班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偏离了所谓的“正常轨道”。
苏沫的唇角微微上扬,那是个很浅的、却真实抵达眼底的笑意。
“傻子。”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一丝纵容。
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秦风航班的最后登机提醒。
真的要走了。
秦风握紧了手中的背包带,指节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然后——
伸出了手。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笨拙。他的手掌摊开,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这不是经过大脑逻辑推理后的行为,而是某种更原始、更本能的冲动。他想抓住什么,在这个即将分别的时刻,抓住一点真实的、可以触碰的东西。
苏沫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又缓缓移回他的脸。机场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褪去,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只悬在空中的、等待的手。
几秒钟的时间被拉得很长。
然后,苏沫伸出手,轻轻地、稳稳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秦风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手比他想象的要小一些,手指修长,掌心有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触感并不细腻,却真实得让他喉头发紧。她的指尖微凉,但掌心是温热的,那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手臂,直达心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她整只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瓷器,却又坚定得不容退缩。
苏沫没有挣脱。她任由他握着,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手指的角度,让两人的手更契合地交握在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
不是在危急关头拉拽手腕的求生本能,不是在摩天轮上若即若离的指尖相触。这是清醒的、明确的、在离别时刻主动选择的牵手。
秦风的掌心开始出汗,他有些窘迫,想松开擦一擦,却又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接触。他偷偷看向苏沫,发现她的耳尖泛起了一丝可疑的淡红。
原来她也会紧张。
这个认知让秦风忽然没那么紧张了。他稍稍加重了握着的力道,拇指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苏沫抬眼看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该走了。”她说,却没有抽回手。
“嗯。”秦风应着,也没有放开。
又过了几秒,也许更久。广播第三次响起,语气已经带上了催促。
苏沫终于轻轻动了动手腕。秦风顺着那力道松开手指,却在最后一刻,用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
一个孩子气的、幼稚的、依依不舍的小动作。
苏沫低头看了看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忽然笑了。这次笑出了声,很轻,像风吹过风铃。
“快去吧。”她说,终于抽回了手,“到了发信息。”
“你、你也是。”秦风说,手心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触感。
他转身走向安检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走到一半,他忍不住回头。
苏沫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回头,她抬起右手,在空中轻轻摆了摆。
秦风也抬手挥了挥,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没入了安检的队伍。
直到过了安检,直到坐上飞机,直到飞机滑行起飞,秦风才缓缓摊开自己的右手。
掌心的汗已经干了,但那触感仿佛还在。他蜷起手指,像是要留住什么。
窗外,纽约的灯火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下。机舱里的灯光调暗,乘客们开始休息。
秦风从背包里拿出那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翻开。在第一页的空白处,他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画了一只简单的手——一只握着另一只手的手。
笔尖顿了顿,他在旁边加了一行小字:
“变量已确认。轨道调整中。”
合上笔记本,他将它贴在心口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三万英尺的高空,机身轻微颠簸。秦风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那只手握过的温度,还停留在他的掌心。
第一次牵手,不是结束,是一个开始。
一个关于变量、轨道、以及未知未来的开始。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面对。
飞机穿过云层,朝着东方,朝着家的方向飞去。秦风在轰鸣的引擎声中,轻轻握紧了右手。
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只微凉而坚定的手,还握在他的掌心。
从未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