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纽约前,陈英坚持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来了纽约,总得看看它最标志性的一面。”她说这话时,脸上难得有了些办案之外的松弛。
于是他们站在了时代广场喧嚣的人潮边缘,霓虹灯牌的光芒将夜色染成一片流动的彩色。唐仁早就不知钻到哪个角落去搜罗“纪念品”了,陈英接了个局里的电话,抱歉地先走一步。忽然间,只剩下秦风和苏沫站在闪烁的巨幕广告下。
人群熙攘,各种语言混杂,可他们之间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膜。秦风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出汗——这比面对凶手时还要让他无措。
“去那边走走?”苏沫先开口,指了指相对安静些的哈德逊河畔方向。
秦风点头,喉咙发紧得只吐出一个音节:“好。”
他们沿着河岸慢慢走,远处自由女神像的轮廓在夜色中只是一个剪影。河风带着水汽吹来,稍稍驱散了夏末的闷热。苏沫将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那件简单的白色T恤衬得她身姿越发挺拔。
“回国之后,”苏沫忽然开口,声音融在风里,“你有什么打算?”
秦风沉默了一会儿。案件结束了,但问题远没有结束。Q的存在,苏沫身上的谜团,还有他自己心中那些被Q的话语搅动起来的、关于“秩序”与“正义”的思考。
“先、先回学校。”他说,“但有些事……得继续查。”
“包括我的事?”苏沫侧过头看他,目光清澈。
秦风脚步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你、你愿意告诉我吗?”
苏沫转回头,望向河对岸的灯火:“等我想清楚怎么说的那天。”顿了顿,她补充道,“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这话里藏着太多秦风无法解读的东西。但他没有追问,只是说:“那、那我等你愿意说的时候。”
他们走过一个小型游乐园,夜场的霓虹还在闪烁。旋转木马空转着,彩灯在夜色中划出弧线。最显眼的是那座摩天轮,缓缓转动,轿厢像一串发光的珍珠悬在夜空。
“小时候,”秦风忽然开口,语速很慢,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我、我爸妈带我去过游乐园。就一次。”
苏沫静静地听着。
“我、我盯着摩天轮看了很久。我爸问我,想坐吗。”秦风的声音低下去,“我说,我想知道……从最高点往下看,人是什么样子。”
“然后呢?”
“他、他说,等你长大了,自己去看。”秦风扯了扯嘴角,“后来……他们不在了。我就再也没去过游乐园。”
苏沫停下脚步,看向他。霓虹的光在她眼中流转,让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眸此刻显得格外柔软。
“现在想试试吗?”她问。
秦风怔住了。
五分钟后,他们坐进了缓缓上升的轿厢。空间狭小,两人相对而坐,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秦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混着一点纽约夜晚的味道。
轿厢离地面越来越远,时代广场那片光的海洋在脚下铺展开来。城市的喧嚣被玻璃隔绝,变成模糊的背景音。在这个悬在半空的小小空间里,世界忽然变得很小,小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从上面看,”苏沫轻声说,“人确实很小。”
秦风望向窗外。街道变成发光的细线,车辆如萤火流动,行人只是移动的点。这种俯瞰的视角奇异地将一切简化、抽象化。
“但、但每一个点,”他慢慢说,“都有自己的故事。有喜怒哀乐,有秘密,有……选择。”
就像宋义。就像那些受害者。就像他自己。
轿厢升到最高点,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秦风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栏杆,苏沫也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他们的手指在空中短暂地相触。
触电般的感觉。
秦风想要缩回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苏沫也没有移开。他们的指尖就这样轻轻碰在一起,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悬在空中。
轿厢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
秦风抬起眼,对上苏沫的视线。她的眼眸在轿厢暖黄的灯光下,像盛着星光的深潭。他能看见自己在那片深潭里的倒影,一个小小的、紧张的少年。
“苏沫,”他开口,声音有些哑,“我……”
他想说什么?不知道。只是有一些东西在胸腔里翻涌,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关于曼谷初遇的心动,关于纽约生死时刻的恐慌,关于Q出现后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关于此刻摩天轮上这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
“嘘。”苏沫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
秦风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微微倾身,拉近了本就有限的距离。秦风能看清她每一根睫毛的弧度,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有些话,”她声音轻得像是叹息,“说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秦风的心脏在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苏沫的目光从他的眼睛滑到嘴唇,又缓缓移回眼睛。那眼神里有太多秦风看不懂的情绪——温柔,犹豫,挣扎,还有一丝……悲伤?
为什么是悲伤?
就在秦风试图解读那抹情绪时,苏沫忽然退了回去,重新靠坐在对面的座位上。指尖的温度消失了,距离重新拉开。
“秦风,”她看着窗外缓缓下降的景色,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遥远,“我们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我、我知道。”秦风说。
“Q不会罢休。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也不会。”苏沫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这次是纯粹的认真,“你可以选择退出的。现在还可以。”
秦风几乎是立刻摇头:“不。”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真相还没查明?因为正义还没伸张?因为……
因为你在。
这句话在秦风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化作一句:“因、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苏沫看了他很久,久到轿厢已经降回地面,工作人员在外面敲了敲玻璃门。
她终于轻轻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无奈,还有一种秦风后来才明白的、下定某种决心的决绝。
“好。”她说,然后先一步起身,拉开了轿厢的门。
夜风重新灌进来,带着地面的热气和人声。刚才那个悬在高处的、与世隔绝的小世界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但秦风知道不是。
在摩天轮升至最高点的那一刻,在他们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他跟着苏沫走出轿厢,走进纽约喧闹的夜色。唐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举着两个难看得要命的自由女神像纪念品,咋咋呼呼地问他们去哪里了。
秦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那个纤细挺拔的背影。
苏沫忽然回过头,在闪烁的霓虹灯光下,对他眨了眨眼。
那一刻,秦风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响亮,坚定,不再犹豫。
摩天轮在他们身后继续转动,载着一厢又一厢的陌生人升上夜空。而他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