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布
奈布“突然怀念起玛尔塔(战友)了…还有库特(战友)…”
这句话从奈布·萨贝达口中低哑地逸出时,他正坐在活动室角落的地板上,缓慢而专注地擦拭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军刀。
窗外是白沙街疯人院惯常的、带着荒芜气息的黄昏。
他的动作很稳,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遥远的空洞。
那不是一种煽情的怀念,而是一种更沉重、更深切的东西,如同旧伤在阴雨天发出的隐痛。
玛尔塔,那个可能在战火中与他背靠背相互依托、最终却倒在不知名阵地上的战友;库特,那个也许曾与他分享最后一根香烟、在炮火间隙谈论家乡却再也回不去的兄弟……
这些名字背后,是无数破碎的画面、无法磨灭的信任以及最终失去一切的钝痛。
他的声音不算高,却让刚刚走进活动室的艾达和埃米尔瞬间停下了脚步。
艾达的心微微揪紧。
她看着奈布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凌厉、只剩下疲惫和孤寂的背影,明白这并非普通的感伤,而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中常见的、对逝去战友的痛苦追忆。
这种时候,任何轻率的安慰都是苍白的。
她轻轻拉住想要上前的埃米尔,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保持安静。
埃米尔虽然不懂“玛尔塔”和“库特”是谁,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奈布周身弥漫的那股浓烈的、悲伤又危险的气息。
他顺从地停在原地,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困惑而担忧地望着那个总是很强壮、此刻却显得异常脆弱的哥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奈布手中布条摩擦刀面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奈布缓缓收刀入鞘,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某个并不存在于白沙街疯人院的远方。
他没有流泪,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种深植于骨髓的孤独与失去,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具感染力。
他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离开了活动室,背影依旧挺直,却仿佛背负着看不见的、由无数亡灵组成的沉重行囊。
艾达知道,对于奈布这样的人而言,这种突然涌现的怀念,往往伴随着更深的自我封闭和后续可能出现的情绪爆发(比如之前与杰克的对打)。
她需要提醒杰克和维克多医生多加留意。
而埃米尔,则仰起头,看向艾达,努力地组织着有限的语言。
埃米尔“……Nai……难过……”
他学会了“奈布”的简称,也模糊地理解了“难过”这种情绪。
艾达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心中叹息。
在这个收容了太多痛苦的地方,连埃米尔都在一点点地学习感知他人的悲伤。
奈布那份沉重的怀念,如同投入白沙街疯人院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其涟漪,正悄然影响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忽然…
杰克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杰克(语调轻柔,带着看穿一切的了然)“你说的是那个新病友吗?”
杰克医生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优雅地指了指休息室另一个角落。
那里,新来的病人库特正口若悬河地对着空气(或者任何愿意听的人)吹嘘着他那些明显经过极度夸张的“冒险经历”,比如单手搏击棕熊、智取雪山怪人之类的。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原本沉重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滑稽又带着点酸楚
奈布顺着杰克指的方向望去,当看清那个虽然穿着病号服、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但眉眼轮廓确实无比熟悉的身影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先是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茫然和一丝……失而复得的微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带着战场上喊话习惯的、略微拔高的声音,带着试探和巨大的不确定,喊出了那个名字:
奈布“老兄…?库特?!你也……来了?(尾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杰克嗯哼,老约亲自带回来的人哦~
约瑟夫哼…
正在吹嘘自己如何用回旋镖精准打落敌方侦察机的库特闻声猛地回过头来。
当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奈布时,脸上的夸张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垮了下来,换上了同样震惊又夹杂着尴尬和窘迫的神情。
库特“奈…奈布?!见鬼了……你怎么也在这……这鬼地方?!”
他下意识用了“也”字,显然对自己身处白沙街疯人院有着清晰的认知,只是平时用吹牛来逃避现实。
两个曾经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竟在这种充斥着疯狂与异常的地方重逢了!没有战火硝烟,只有白沙街疯人院诡异静谧的背景音。
奈布大步走过去,库特也站了起来。两人没有拥抱,只是用力地互相捶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那是他们之间熟悉的、军友式的问候。
奈布看着库特身上和自己同款的病号服,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带着苦涩笑意的调侃。
奈布“看来……你的‘冒险故事’,这次编到疯人院来了?”
库特挠了挠他那头乱发,露出了一个既尴尬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复杂的笑容。
库特“嘿……老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这次……有些‘冒险’可能是真的……”
他意有所指地环顾了一下白沙街疯人院,暗示这里的经历比他吹过的牛可能更离奇。
两人就这样站在角落里,无视了周围其他人(包括一脸兴味盎然的杰克),开始用一种旁人难以完全理解的、夹杂着大量俚语和只有他们才懂的经历的对话方式,急切地交流起来。
时而低声,时而激动,库特甚至又开始手舞足蹈,但这次,奈布没有再露出嫌弃的表情,只是认真地听着,偶尔插话追问。
杰克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欣赏着自己无意中促成的一出好戏。
他知道,对于奈布而言,一个活着的、哪怕变得有些滑稽和疯狂的战友,其意义也远胜于沉湎于对逝者的无尽怀念。这或许……比任何药物都更能缓解他那深入骨髓的战遗之痛。
约瑟夫“呵…我出差一趟,倒是把你给哄开心了…”
艾达看着迅速聊到一起的两人,也松了口气,同时对白沙街疯人院这种仿佛命运恶作剧般的“安排”感到一丝莫名的敬畏。
在这里,绝望与希望,痛苦与慰藉,总是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而埃米尔则看着突然和那个很吵的新叔叔(库特)聊得火热的奈布,更加困惑了。
他拉了拉艾达的衣角,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仿佛在问:“他们……认识?”
艾达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他们认识。
在这个疯狂的孤岛上,又一个孤独的灵魂,找到了他的锚点。尽管这个锚点,本身也是个需要修补的、飘摇的小船。
库特突然难得收起了那副夸夸其谈的模样,语气带着一种混杂着后怕与庆幸的认真,对着刚刚重逢、仍处于震惊中的奈布说道。
库特“嘿,老兄,听着!玛尔塔……玛尔塔她没死!当时我们都以为她……但后来我听说,是被一个叫 薇拉·奈尔 的女人救下了!”
库特“据说是个很厉害的……搞设计的?或者是调香水的?反正玛尔塔活下来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消息!”
库特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白沙街疯人院休息室里沉闷的空气。
奈布·萨贝达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双惯常锐利或空洞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巨大的震惊,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迟来的狂喜与解脱。
“玛尔塔……还活着?”
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那个他以为早已葬身战火、成为他无数午夜梦回中沉重负累的战友,竟然……还活着?
这个消息比与库特的重逢更具冲击力。
它撼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坚固的、由负罪感和绝望筑成的堡垒。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小队最后的幸存者,背负着所有人的记忆孤独前行。
可现在,库特在这里,玛尔塔……也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杰克医生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奈布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在欣赏一幅绝妙的画作。
他轻声低语着。
杰克“啊啦……希望,有时比绝望更折磨人,不是吗?”
他指的是奈布如今身陷白沙街疯人院这个地方,与获救的战友天各一方的处境。
艾达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她为奈布感到高兴,但同时也生出一丝担忧。
这种强烈的情绪波动,对奈布本就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奈布猛地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库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库特龇牙咧嘴。
奈布声音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问库特。
奈布“细节!库特!把所有你知道的细节都告诉我!薇拉·奈尔是谁?她在哪里?玛尔塔现在怎么样?!”
他仿佛一瞬间从沉沦的伤兵变回了那个在战场上搜集情报、制定战术的精英。
只是这次,他的任务不再是摧毁,而是寻找。
库特被他摇得头晕,连忙道。
库特“嘿!轻点老兄!我知道的也不多!”
库特“只听说是那个薇拉小姐碰巧在那片区域做她的什么‘实地调研’,手底下好像也有些能人,正好撞见了重伤的玛尔塔,就把她带走了……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我发誓!”
奈布松开了手,胸膛剧烈起伏。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白蜡树”熟悉的、却如同囚笼般的环境,又看了看眼前失而复得的战友库特,最后,那深沉的目光与 杰克 带着笑意的眼神相遇。
希望已经点燃。
但它带来的,是救赎的曙光,还是更深沉的、关于自由与禁锢的痛苦,无人知晓。
奈布知道,他的人生,或许从这一刻起,有了一个在此地之外的全新目标——确认玛尔塔的安危,找到她。而这个目标,与他眼下被困于“白蜡树”的现实,形成了尖锐的矛盾。这份新生的希望,注定要在这片疯狂的土壤中,经历一番艰难的挣扎才能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