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江南水乡的梅雨季来得格外缠绵。沈清辞撑着油纸伞,踩着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望着前方隐在雾气中的古宅,眉头微蹙。这是他外祖父留下的祖宅,自外祖父三年前病逝后,便一直空着,如今族里催着他来打理,说是再无人居住,便要充公。
古宅坐落在镇子最偏僻的角落,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只是墙皮早已斑驳,院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沈清辞推开门,“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巷里格外刺耳。院子里杂草丛生,墙角堆着破旧的桌椅,只有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枝桠上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有人吗?”沈清辞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却无人应答。他沿着回廊往里走,穿过前厅,来到后堂。后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放着外祖父的牌位,牌位前的青灯早已熄灭,落满了灰尘。沈清辞叹了口气,拿出带来的抹布,细细擦拭起来。
就在他擦拭牌位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不是他带来的香烛味道,而是一种更为清冽的香气。他抬头望去,只见供桌旁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沈清辞心头一紧,“谁?”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是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女子,长发及腰,面容清丽,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对着沈清辞微微躬身,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公子是沈家人?”
沈清辞定了定神,见她并无恶意,便点了点头:“我是沈清辞,外祖父去世后,我来打理祖宅。姑娘是?”
“我叫青禾,”女子轻声道,“曾受沈老先生恩惠,一直在此守着古宅。”
沈清辞有些疑惑,外祖父生前从未提过有这么一位女子,但看她举止文雅,不像是坏人,便没有多问。当晚,他就在古宅里住了下来,青禾为他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厢房,又煮了热腾腾的粥。沈清辞感激不已,只当是遇到了一位知恩图报的故人。
接下来的几日,青禾一直悉心照料着沈清辞的饮食起居,将古宅打理得井井有条。沈清辞发现,青禾似乎格外喜欢那盏青灯,每晚都会将它点亮,然后坐在供桌旁,静静地看着牌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偶尔会和青禾聊天,问起她的过往,青禾却总是避而不答,只说自己的身世不值一提。
变故发生在第七夜。那天晚上,雨下得格外大,狂风呼啸,吹得窗户“哐哐”作响。沈清辞被惊醒,起身想去关窗,却看到窗外站着一个黑影,身形佝偻,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正死死地盯着他的房间。沈清辞吓得浑身发冷,正要呼救,却见青禾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脸色凝重地说:“公子莫怕,是‘守墓人’来了。”
“守墓人?”沈清辞不解。
青禾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哀伤:“这古宅底下,埋着沈氏一族的祖先,而守墓人,便是世代看守祖坟的人。只是他们性子孤僻,从不与外人来往,今夜不知为何会来。”
说话间,那黑影已经推门而入,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青禾:“青禾姑娘,你该离开了,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青禾身形一僵,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我受沈老先生所托,要守着这古宅,除非我死,否则绝不离开。”
“冥顽不灵!”守墓人冷哼一声,举起镰刀就朝着青禾砍去。沈清辞大惊,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青禾一把推开。只见青禾衣袖一挥,供桌上的青灯突然亮起,一道青色的光芒从灯中射出,挡住了镰刀的去路。
守墓人显然没想到青禾会有如此本事,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凶狠地攻了过来。青禾身形灵动,在房间里躲闪着,青色的光芒在她周身流转,与守墓人的镰刀碰撞出阵阵火花。沈清辞看得目瞪口呆,他这才意识到,青禾绝非普通人。
激战了半个时辰,守墓人渐渐体力不支,他怨毒地看了青禾一眼:“你以为你能护着他一辈子吗?沈氏一族的罪孽,迟早要偿还!”说完,便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雨夜中。
沈清辞连忙跑到青禾身边,见她脸色更加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焦急地问:“青禾姑娘,你怎么样?”
青禾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公子不用担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清辞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有,守墓人说的沈氏一族的罪孽,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禾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其实,我并非人类,而是这盏青灯修炼成的精怪。百年前,沈氏一族的先祖为了争夺一块风水宝地,杀害了当地的一个村落,我便是那村落里的人临死前点燃的青灯所化。后来,沈老先生无意中发现了我,他心地善良,没有伤害我,反而给了我一处安身之所,让我守着这古宅,也算是为沈氏一族赎罪。”
沈清辞震惊不已,他从未想过,自己身边的女子竟然是灯精。而外祖父的家族,竟然有着如此不堪的过往。
“那守墓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那村落里唯一的幸存者,死后化为厉鬼,世代守护着祖坟,同时也在寻找机会,向沈氏一族复仇。”青禾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毁掉古宅,毁掉沈氏一族的根基,是我一直拦着他。”
沈清辞沉默了,他看着青禾苍白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家族的罪孽感到羞愧,又感激青禾的守护。
“青禾姑娘,”沈清辞郑重地说,“家族的罪孽,理应由我们来偿还。从今往后,我会和你一起,守护这古宅,弥补先祖的过错。”
青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公子肯这样做,我很感激。”
从那以后,沈清辞便和青禾一起,打理着古宅,同时也在四处寻找当年被杀害村落的后人,尽力弥补。他们在古宅里种满了花草,让原本萧索的院子变得生机勃勃。每晚,青禾依旧会点亮那盏青灯,沈清辞则会陪在她身边,听她讲述百年前的故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镇上的人渐渐发现,那座荒废已久的古宅变得热闹起来,偶尔还能看到一男一女在院子里劳作,女子身着青旗袍,男子温文尔雅,宛如一对神仙眷侣。有人说,古宅里闹鬼,但也有人说,那是沈公子和他的心上人。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年后的一天,守墓人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带来了一群厉鬼,都是当年被沈氏先祖杀害的村民。他们怨气冲天,将古宅团团围住,喊着要报仇雪恨。
青禾和沈清辞站在院子里,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厉鬼,神色凝重。青禾将青灯举在手中,青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院子,挡住了厉鬼的进攻。沈清辞则拿着外祖父留下的一把桃木剑,坚定地站在青禾身边。
“沈清辞,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弥补沈氏一族的罪孽吗?”守墓人厉声喝道,“血债必须血偿!”
“先祖的过错,我承认,”沈清辞大声道,“但冤有头,债有主,当年作恶的人早已不在,何必为难无辜之人?如果你们一定要报仇,就冲我来!”
“公子,不可!”青禾急道。
守墓人冷笑一声:“好,既然你这么有骨气,我就成全你!”说完,便带着厉鬼们发起了猛攻。青灯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青禾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
沈清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突然想起外祖父曾说过,祖宅的祠堂里,藏着一件镇宅之宝,是当年一位高僧留下的佛珠,能够净化怨气。他连忙对青禾说:“青禾,你撑住,我去拿佛珠!”
说完,便转身冲进了祠堂。祠堂里阴暗潮湿,供奉着沈氏一族的祖先牌位。沈清辞在供桌底下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串佛珠,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他拿着佛珠冲回院子,只见青禾已经倒在地上,青灯也摔在了一旁,光芒微弱。厉鬼们正朝着青禾扑去,沈清辞连忙举起佛珠,大喝一声:“住手!”
佛珠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金光所到之处,厉鬼们发出阵阵惨叫,身形渐渐消散。守墓人也被金光击中,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他怨毒地看了沈清辞一眼:“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说完,便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不见了。
危机解除,沈清辞连忙跑到青禾身边,将她扶起:“青禾,你怎么样?”
青禾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幸好公子及时赶到。”
沈清辞将佛珠放在青禾手中:“这佛珠能净化怨气,你拿着它,以后就不会再受厉鬼侵扰了。”
青禾接过佛珠,感受着上面温暖的气息,眼中泛起了泪光:“公子,谢谢你。”
从那以后,古宅彻底恢复了平静。守墓人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厉鬼也被佛珠净化,得以安息。沈清辞和青禾依旧守着古宅,他们时常会去当年那个村落的遗址,为逝去的村民扫墓,祈求他们的原谅。
多年后,沈清辞老了,青禾依旧是当年的模样。有人问起他们的故事,沈清辞总是笑着说:“这古宅里,住着一位守护我的灯仙,我们一起,为家族赎罪。”
而那盏青灯,依旧每晚在供桌旁点亮,青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古宅,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百年的恩怨情仇,也见证着一份跨越种族的真挚情谊。每当有人路过古宅,总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听到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安宁,也带着希望。